李九黎走在这一片衣香鬓影之中,身上那件唯一体面的、浆洗得微微发硬的蓝色直裰,显得格格不入。
他是受同窗好友,礼部侍郎之子周文敏的力邀,才得以踏入这朱门深处。周文敏知他才学,存了提携之心,也想让他在贵人面前露露脸。
“九黎兄,放松些,”周文敏低声笑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来的多是风雅之士,不论门第,只论才情。以兄之才,定能博得满堂彩。”
李九黎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不自觉地掠过那些谈笑风生的宾客,落在远处水榭中那被众多侍女簇拥着的身影上。方才进门时惊鸿一瞥,他只觉那被称作“大小姐”的女子侧影有些眼熟,却因距离尚远,看不真切。
宾客渐次入席。李九黎与周文敏被安排在靠近水榭的一席,视野极佳。丝竹声起,觥筹交错,宴席间的气氛愈发活络。
他正低头默想着近日所读的经义,忽闻环佩叮咚,香风细细,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
他下意识抬头,只见一行人正袅袅步入水榭上首的主位。为首的中年男子气度威严,自是当朝相国。而相国身侧,由一位雍容的贵妇人携着,缓缓落座的少女,正是——
李九黎的呼吸骤然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是她!
护国寺回廊下,那个眉目如画、巧笑倩兮,被他撞落了泥人,又嗔他“呆书生”的姑娘。
她穿着一身绯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流苏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摇曳,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与那日寺中的清雅灵秀不同,此刻的她,华服盛装,举止间带着无可挑剔的端庄与疏离,如同被精心供养在琉璃盏中的名贵牡丹,尊贵不可方物。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微微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唇边噙着一抹合乎礼仪的、浅淡的笑意,应对着父母的低语和周围命妇们的搭话。那般仪态,是自幼严格教养出的风范,与那日在寺中带着几分鲜活狡黠的模样,判若两人。
李九黎只觉得一阵眩晕,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褪去,只剩下水榭中那抹绯红的身影,和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原来……原来她竟是相国之女!
“九黎兄?你怎么了?”周文敏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低声问道。
李九黎猛地回神,仓促地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饮尽。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未能浇灭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声音干涩,几乎不成调:“没……没什么。”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飞快地掠向水榭。
周文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了然一笑,压低声音道:“哦,你在看是大小姐?那可是相爷的掌上明珠,真正的金枝玉叶。”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善意的提醒,却也现实得近乎残忍,“九黎兄,你品貌非凡,文采盖世,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物。只是……”
他叹了口气,“你我虽为好友,但终究不同。你出身既非世家,也非大族,这相府千金……莫想高攀啊。徒增烦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