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想高攀”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李九黎的耳中，直抵心底。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是啊，他是谁？一个身无长物，全靠寒窗苦读挣扎求进的穷书生。而她，是云端之上的明月，是朱门深处的锦绣。寺中的偶遇，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此刻，梦醒了。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低声道：“文敏兄说的是，是在下……僭越了。”
酒入愁肠，化作一片苦涩。他不再看向水榭，只沉默地听着席间的谈笑，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将他隔绝在外的鸿沟。原来那惊鸿一瞥的心动，尚未开始，便已注定要埋葬在这满园春色与富贵风流之下。
然而，在他未曾注意的间隙，水榭之中，那端庄坐着的相府千金是婠，眼角的余光，亦曾几次状似无意地，掠过席间那抹孤清的蓝色身影。见他独自饮酒，神色落寞，她执着团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几分。
酒过三巡，宴席间的气氛愈发活络。丝竹之声暂歇，众人的谈锋便转向了文人雅士最钟爱的项目——诗词唱和。
几名自恃才高的年轻子弟互相使着眼色，最终由一位身着湖蓝杭绸直裰、面容倨傲的青年起身，对着水榭上首恭敬一礼，扬声道：
“相爷，夫人，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更有幸得见大小姐仙姿。如此良辰美景，若不行令联诗，岂不辜负？晚生等冒昧，想请大小姐赐下一题，我等不才，愿即席赋诗，以助雅兴，亦请相爷与夫人品评斧正。”
此言一出，席间众多跃跃欲试的才子们纷纷附和。这是个在相爷面前露脸、更是能在相府千金心中留下印象的绝佳机会。
端坐上首的相国捋须微笑，目光扫过席下众青年，未置可否，而是侧首温和地看向身旁的女儿：“婠儿，你以为如何？”
是婠一直安静地坐着，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膝头的团扇上，目光看似落在面前的琉璃盏中微微晃动的果酿，实则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独自坐在角落、沉默饮酒的蓝色身影。
自友人那番“莫想高攀”的低语后，那人便一直如此，仿佛与周遭的热闹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听到父亲问话，她抬起眼帘，清澈的目光缓缓扫过席间那些或期待、或自信、或故作谦逊的面孔，最后，状似无意地，在李九黎低垂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
对方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握着酒杯的手指节分明，带着一种与这富贵场格格不入的孤峭。
心头莫名一动。一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她微微颔首，唇边绽开一抹得体而疏淡的浅笑，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诸位公子既有此雅兴，小女子便却之不恭了。”
她稍作沉吟，羽睫轻颤，仿佛真的在认真思索。水榭内外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她会出一个怎样的题目。
是风花雪月，还是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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