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她抬起眸子,目光澄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便以‘缘’字为题,如何?”
缘?
席间响起一阵极轻的骚动。这个字,看似寻常,却最是玄妙难言。它可大可小,可虚可实,既可论因果宿命,亦可谈人世际遇,最是考较人的心性与悟性。
是婠说出这个字后,自己心头也是微微一跳。为何偏偏是“缘”?是因为方才那一瞬间,想起了寺中那场莫名其妙的相撞?还是因为……
心底那丝连自己都尚未辨明的、对这个“呆书生”的格外关注?她不敢深想,只是下意识地,又将目光投向那个角落。
只见李九黎在她吐出“缘”字的刹那,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一直低垂的眼睫倏然抬起,目光如电,直直向她射来。
那目光中充满了惊愕、探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她出的不是一道诗题,而是一句直叩心门的偈语。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是婠心头一慌,如同做了坏事被当场捉住的孩子,急忙移开视线,端起面前的琉璃盏,假意啜饮,借以掩饰瞬间泛上脸颊的微热。
她能感觉到,那道灼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移开。
而席间众人,并未察觉这短暂的暗流涌动。题目既出,才子们便纷纷开始搜肠刮肚,或蹙眉沉思,或低声吟哦,或胸有成竹地展开折扇。
很快,便有人率先起身,朗声吟诵。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诗词或华丽,或工稳,或引经据典,无不试图阐释这“缘”字真意。有言“缘是佛前五百年的回眸”,有道“缘如丝线系南北”,有论“缘乃风云际会时”。
周文敏也作了一首,辞藻颇为雅致,将“缘”比作“天心月印千江水的至公至平”,赢得了几声喝彩。
是婠端坐着,唇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对每一首诗都微微颔首,以示嘉许。然而,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始终平静无波,未曾因任何一首诗而泛起真正的涟漪。
这些诗,好则好矣,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那份能真正触动心弦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与灵气。
九名才子先后吟罢,席间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众人互相观望着,似乎再也无人能作出更妙的诗句。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的、身着洗旧蓝衫的身影,缓缓地、站了起来。
所有的目光,瞬间汇聚到他身上。
那抹孤清的蓝色,在满座锦绣之中站起身时,显得格外突兀,却又莫名地吸引着所有的目光。
先前吟诗的才子们,或好奇,或不屑,或带着审视,尽数落在李九黎身上。周文敏在一旁,紧张得捏紧了袖口,生怕好友在此时出丑。
是婠的心,也在他起身的瞬间,悄然提了起来。她端坐的姿态未变,执扇的手指却微微收紧,骨节透出些许青白。她能感觉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在静谧的空气中,鼓噪着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响。
李九黎并未立刻开口。他离席站定,青衫磊落,先是对着上首的相国与夫人深深一揖,姿态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