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席间众人，最后，似是无意，又似有意，在那抹绯红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沉静如水，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般蹙眉苦吟，亦没有急于开口彰显，只是微微合眼，似在感受这满园暮春的气息，又似在捕捉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灵光。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朗澈。
他开始缓步而行。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步履从容，如同踏在某种无形的韵律之上。就在第四步落定的瞬间，他清朗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磬轻敲，回荡在水榭内外：
>“非是菩提树畔因，亦非明镜台前尘。”
>“偶然杖底惊飞雀，蓦然回首已逢君。”
四句诗罢，他恰好停步，再次对着上首躬身一礼。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那诗并非苦思所得，而是早已蕴藏胸中，只待此刻自然流淌而出。
满场寂然。
这诗……与先前所有吟咏“缘”字的诗作，截然不同！
它没有去攀附佛家高深的因果，没有去描绘宿命既定的丝线，更没有去歌颂风云际会的宏大。它只是用了两个再寻常不过的意象——“杖底惊飞雀”、“回首已逢君”，便将那玄之又玄的“缘”字，诠释得如此生动、真切，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命中注定的浪漫与怦然心动。
那“惊飞雀”的偶然，不正是寺中那场意外的相撞？那“蓦然回首”的相遇，不正是此刻席间遥遥的凝望？他没有直言情愫，字里行间却弥漫着一种初见乍惊、久处仍怦的微妙情意。立意何其新颖，神韵何其悠长！
短暂的寂静之后，席间猛地爆发出轰然的叫好声！
“妙啊！当真妙极！”
“不落窠臼，清新脱俗！”
“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先前作诗的才子们，此刻也大多面露叹服之色。周文敏更是激动得险些拍案而起，与有荣焉地环顾四周。
是婠只觉得呼吸一滞。
在那四句诗传入耳中的瞬间，她仿佛又被拉回了护国寺那光影斑驳的回廊，感受到了那一撞的慌乱，看到了那书生呆愣的模样，听到了自己那声带着笑意的娇嗔……所有被刻意压抑的、属于那日的鲜活记忆，伴随着这诗句，汹涌地席卷而来。
她再也无法维持那端庄疏离的表象，猛地侧过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场中那青衫落拓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承受着满堂的喝彩，神色却依旧平静，只是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自信的弧度。那并非得意，而是一种源于胸中丘壑的坦然。
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是婠没有躲闪。她的眸中，仿佛有万千星辰骤然点亮，璀璨生辉，那里面清晰地映照着他的倒影，以及毫不掩饰的惊叹、欣赏，与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倾心”的光彩。
方才席间所有诗作都未能在她心中激起的涟漪，此刻，因他这四步成诗，已化作了滔天巨浪。
她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被这世俗尘埃沾染过的、纯粹而耀眼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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