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黎清晰地接收到了她那目光中的全部含义。他心中那因身份云泥而筑起的冰墙,在这一刻,似乎被她眼中那炽热的光彩,悄然融化了一角。
满堂喝彩依旧,丝竹声不知何时已重新幽幽响起。但在是婠与李九黎之间,所有的喧嚣仿佛都已远去,只剩下那四句诗在无声地回荡,和那穿越了人群、彼此确认的、悸动的心跳声。
缘,原来真的可以如此——始于一场无心的惊扰,成于一次蓦然回首的凝望。
暮春的夜风,拂过太液池,带着水汽的微凉和岸边晚开的花香,驱散了白日的最后一丝暑气。
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悬在天际,清辉洒落,将池面铺成一片碎银,随着微波轻轻晃动。
画舫静静地泊在池心,四角悬着的琉璃灯透出暖黄的光晕,与月光交织,在船舱内流淌着一片朦胧而暧昧的光影。
是婠坐在舷窗边,望着窗外沉静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窗棂。她身上不再是宴席那日的华服,只着一件月白绣淡紫兰草的襦裙,未戴过多首饰,青丝松松绾就,别了一支简单的玉簪,整个人像是融化在这片月色里,清丽绝俗,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画舫是兄长名下的,她费了些心思,才寻了借口约他出来。此举实在于礼不合,若被父亲知晓,后果不堪设想。可那日宴席之后,他作诗时的风采,他平静目光下暗藏的汹涌,还有他离去时那孤峭的背影,如同烙印,刻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她想知道,那诗中的“缘”,是否真如她所期盼的那般,不仅仅是一场才子的即兴发挥。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轻而稳。
是婠心尖一颤,回过头。
李九黎依旧是那身半旧的蓝衫,却浆洗得格外干净,在灯月交辉下,竟也显出一种清寂的风流。他站在舱门处,并未立刻进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克制与一丝探寻。
“李公子。”是婠起身,敛衽一礼,声音比平日更轻柔几分。
“大小姐。”李九黎拱手还礼,步入舱内,在她对面的锦墩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矮几,几上置一壶清酒,两碟细点,还有……一张七弦琴。
一时无话,只有画舫轻摇,带动水波轻响的韵律。
“那日……公子的诗,作得极好。”是婠垂下眼帘,打破沉默,指尖蜷缩在袖中。
“大小姐谬赞。”李九黎的声音低沉,“不过是……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是婠抬起眸子,勇敢地迎上他的视线,“不知公子所感,是何种缘法?”
李九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掠过她清澈的、带着一丝执拗的眸子,落在矮几那张古琴上。琴身乌黑,弦丝冰洁,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他忽然起身,走到琴前,盘膝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带起一串零落的、试探般的清音。
“在下琴艺粗陋,”他抬眼,目光如这池中月影,幽深难测,“不知可否,以此琴音,答小姐所问?”
是婠心头一跳,看着他端坐琴前的姿态,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周遭一切皆已虚化,只剩他与这张琴。她轻轻点头:“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