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落下。
淙淙琴音流淌而出,初时舒缓,如月下流泉,静谧安然;继而微起波澜,似清风拂过竹林,带来几许悸动与探寻;琴音渐转缠绵,如诉如慕,仿佛在反复叩问着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与深藏心底的、不敢言明的渴望。
是婠屏住了呼吸。
她听懂了这琴声里的语言。那里面没有诗词的含蓄,没有礼法的束缚,只有最直接、最纯粹的情感流淌。他在问她,那场寺中的偶遇,是否在他心中激起了同样的涟漪?他在问她,那云泥之别的身份,是否真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他在问她……她的心意,究竟如何?
琴音愈发婉转,如丝如缕,缠绕心头,带着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魔力。是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完全脱离了掌控,追随着那琴音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她看着他低垂的、沉浸在音律中的侧脸,那紧抿的唇线,那微微颤动的睫毛,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怜惜、悸动与豁出去的勇气,在她胸臆间疯狂滋长。
她忽然拿起一直放在手边的洞箫。
在李九黎琴音微微一顿,似在等待、似在祈求的间隙,她将箫管抵在唇边。
清越的箫声,加入了这月夜的合唱。
没有琴音的复杂与迂回,她的箫声直接而清亮,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箫声应和着琴音的缠绵,填补着其中的犹疑,将那不敢言明的渴望,用另一种方式,清晰地回应了出去。
——我听到了。
——我懂得。
——我……亦是如此。
琴箫合鸣,在这寂静的池心,交织成一曲无人听闻、却撼人心魄的恋歌。
李九黎抚琴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抬起眼,难以置信地望向她。月光下,她吹奏洞箫的侧影专注而圣洁,那双映着月华与水光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以及毫无保留的、与他琴音中一般无二的情意。
最后一缕箫音,伴随着琴弦的余韵,袅袅散入夜空。
画舫内恢复了寂静,却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李九黎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轻轻握住了她执着洞箫的、有些发颤的手。
是婠没有挣脱,仰起脸看着他。他眼中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惊喜,不敢置信,还有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温柔。
“晚晚……”他低哑地唤出了这个只在心底盘旋过的名字,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沙哑,“我……寒门孤子,身无长物,唯有此心,此志……”
是婠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摇了摇头,打断了他后面可能的自贬之词。她望着他,眼中水光潋滟,声音却异常坚定:
“我等你。”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愿君,早登桂榜,莫负……此心。”
“好。”他收紧手指,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如同立下一个重于泰山的誓言,“等我。”
月色无声,将相拥的影子投在船舱壁上,情愫在琴箫酬唱间早已暗结。画舫之外,是沉沉夜色与森严礼法;画舫之内,是两颗挣脱束缚、紧紧相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