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一夜,琴箫酬唱,心意互许,那片刻的旖旎与勇敢,如同偷来的时光,美好得近乎虚幻。
是婠回到相府时,天际已泛出鱼肚白,她蹑手蹑脚,心怀侥幸,以为能瞒天过海。
然而,相府深深,耳目众多。她与一寒门学子夜半泛舟的消息,终究还是如一滴冷水落入了滚油,瞬间炸开,以最快的速度,递到了相国书房的案头。
翌日清晨,是婠尚在睡梦中,便被贴身侍女惊慌地摇醒。父亲身边的管事嬷嬷带着几名面容肃穆的婆子,已候在了她的院外。
“小姐,”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相爷有请。”
是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匆匆梳洗,随着嬷嬷穿过重重回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之上。
书房内,父亲负手而立,背对着她,窗外透进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山雨欲来的背影。母亲坐在一旁,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忧虑与不赞同。
“跪下!”相国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寒冰撞击,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是婠。
是婠依言跪下,垂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你昨夜去了何处?与何人在一起?”父亲的声音压抑着雷霆之怒。
是婠咬着唇,不肯开口。
“不说?好,很好!”相国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能瞒得过我?李九黎?一个籍籍无名的寒门学子,也敢肖想我的女儿!你可知何为门第?何为规矩?你此举,将相府颜面置于何地?将你自己的名声置于何地!”
斥责如同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是婠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震怒,身子微微发抖,却依旧倔强地挺直了脊背。
“女儿……女儿与他,是清白的!”她鼓起勇气,抬起泪眼,“他品性高洁,才气过人……”
“住口!”相国厉声打断,“品性?才气?那能当饭吃?能抵得过世代簪缨?能让你将来母仪天下?!”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失望透顶,“看来是我平日太过骄纵于你,竟让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从今日起,你便禁足在这揽月阁中,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所有丫鬟仆役严加看管,不得传递任何消息!我倒要看看,你那点小儿女的情思,能经得住几日消磨!”
命令一下,如同金科玉律。
是婠被人“送”回了她的揽月阁。院门被从外面上锁,窗户也被检查是否牢固,往日伺候的丫鬟被换走,只留下两个沉默寡言、显然是得了严令的嬷嬷。
她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起初几日,是愤怒,是不甘。她摔碎了房中名贵的瓷器,撕毁了珍爱的字画,绝食抗议。
可回应她的,只有嬷嬷们面无表情的劝诫和父亲愈加冰冷的无视。母亲来看过她几次,也只是垂泪,劝她认命。
愤怒过后,是漫无边际的失落与恐惧。她终日倚在窗前,望着庭院里那四方天空。
春色渐老,海棠谢尽,石榴花绽出灼目的红,可她眼中,只剩一片灰败。
她想起太液池上的月光,想起他抚琴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握住她手时,那微凉而坚定的触感。
“我等你。”
“愿君,早登桂榜,莫负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