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流星！”孟阳秋人未至声先到，一眼就瞧见了正指挥着侍从往新栽的柿子树上绑风筝的流星。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两人立刻凑到一处，叽叽喳喳，活像两个久别重逢的同窗，兴奋地交流着各自听闻的趣事与美食，少年人的活泼气息扑面而来。
“流星。”一个温和的声音介入，言笑提着药箱缓步走近。
流星闻声，立刻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言仙君。”
目光落在言笑手中的药箱上，她恍然道：“您是来给公主请脉的吧？院子里刚种了柿子树，光秃秃的，公主吩咐绑些风筝上去添点颜色。”
她说着，还献宝似的将一个风筝举到言笑眼前：“言仙君看，我还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只金丝纹路的蝴蝶风筝，做工极为精巧，只是边角处能看出些许岁月的痕迹，颜色也不如旁边那些新风筝鲜亮。
世人只知言笑医仙医术超凡，却鲜少有人知道，他执笔作画的功力亦是一绝。只是，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提笔了。
旧风筝映入眼帘的刹那，言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些被刻意尘封的、属于阳光和青草气息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是某个遥远的春日，一个娇憨的声音缠着他：“言笑哥哥，你给我画个风筝嘛，要最大的蝴蝶！你画得最好看了！”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波澜，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温和：“嗯，保存的很好。”
窗边，沐镜瑶支着下巴，听不清楼下几人在说些什么，只看见他们凑在一处，言笑的目光似乎总有意无意地落在流星手中那只旧风筝上。
她看不见他眼底的波澜，却总能捕捉到那片刻的凝望
随即，她看见流星抬起手，指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言笑顺着那指引抬起头，目光穿过庭院，穿过斑驳的树影，不偏不倚，正好与窗内那双清冷的眸子对个正着！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沐镜瑶非但没有丝毫被撞破“偷看”的尴尬，反而像是被激发了斗志一般，毫无回避地迎上他的视线，甚至挑衅般地扬起了线条优美的下巴，秀眉微挑，红唇边噙着一丝惯有的、漫不经心的嘲弄。
若在往常，言笑会被她这般姿态刺伤，会感到无力与疲惫，但此刻，或许是那只旧风筝勾起了太多柔软的回忆，或许是此刻她这般故意“找茬”的神态，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闹别扭的娇憨身影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看着阳光下她难得张扬又鲜活的模样，心底那点因被挑衅而生的涩意，竟奇异地化开，转而漾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极淡的暖意与……开心。
这一瞬间，窗后那个对他横眉冷对的沐镜瑶，不像他常见的充满疏离的皎月公主，反而像极了他记忆里，那个会因为一颗糖、一句重话，就对他鼓起脸颊、别开脑袋，需要他耐心去哄的、傲娇又可爱的小公主。
哪怕这只是他的错觉，哪怕这错觉短暂得只有一瞬，也足够了
言笑收回目光，对流星微微颔首，提着药箱，踏入了楼中。
而窗内的沐镜瑶，在他视线移开的刹那，脸上那挑衅的笑容也慢慢淡去，只剩下一点复杂的、无人能懂的情绪，落在窗外那几只摇曳的风筝上。
那只旧风筝，依旧在流星手中，在春日的微风里，轻轻晃动着翅膀。
红衣皓腕，在透过窗棂的日光下，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照，那抹红愈发浓烈，衬得她腕间的肌肤愈发白皙，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却又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
言笑的目光落在其上，不由得愣了一瞬，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暗自移开视线。他打开药箱，指尖在触到那条诊脉时惯用的纯白丝巾时，微微一顿。最终，还是被他无声地松开，搁置在了箱底。
温热的指尖直接搭上沐镜瑶微凉的肌肤时，那明显的温差让言笑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他未发一言，只是默然转身，从药箱深处取出一块触手温润、内里仿佛有赤色流火暗藏的红色灵石，不由分说地塞进沐镜瑶空着的左手中。
出乎意料地，沐镜瑶竟没有如同往常般抗拒或嘲讽，只是指尖微蜷，便老老实实地握住了那块源源不断散发着暖意的灵石。那暖意顺着她的经络缓缓蔓延，驱散了些许彻骨的寒凉。
再次将指尖搭上那条细腕时，感受到那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温度变化，言笑心下稍安。他垂着眼眸，专注感知脉息，状似不经意地轻声问道：“公主近来……心情很好？”
沐镜瑶转过头，视线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语气里带着惯有的、针尖般的讽刺：“言仙君医术愈发精进了，连我心情好不好，都能从脉象里把出来？”
言笑并未抬头，只是淡定地示意她换另一只手，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医学常识：“情绪的好坏，郁结或是舒畅，都会直接影响气血经脉。公主心情若好了，身体自然也会跟着轻快些。”
这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沐镜瑶攻击的闸门。她冷哼一声，语带讥诮：“我当然心情好，听说言仙君堂堂医仙，如今还要做去帮我兄长送美人这种杂事？更可笑的是，还被人当场拒之门外，只能悻悻然带着美人打包回府。这般自取其辱的可笑之事入耳，我怎么能不心情好呢？”
她的话语尖锐如刀，直愣愣的揭露他的难堪。
言笑为她诊脉的手指却依旧稳定，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他抬起眼，迎上她充满挑衅的目光，眼底是一片深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
“能博公主一笑，也不错。”他淡淡回应，随即却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最精准的银针，直刺要害
“只是，公主久居皎月楼，消息却还如此灵通……可见是有心关注。”他的目光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声音放缓，带着探究的意味，“就是不知公主是想关注言笑，还是想关注……那位让言笑难堪的纪仙君？”
瞬间，空气仿佛凝滞。
他将她抛来的利刃，巧妙地淬上了另一重毒，原路奉还。
沐镜瑶眸色一沉，红唇紧抿，方才因灵石而缓和些许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每次诊疗，对他们而言从来就不仅仅是诊疗，更是他们之间永不停止的、互相试探与伤害的无声战争。
沐镜瑶木着脸，语气平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你有什么值得我关注的？”
她刻意停顿，目光掠过言笑看似平静无波的脸，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挑剔，“我想关注的，自然是那位极星渊新贵仙君。以往只知道他打败了连胜七届的尧光太子，定是灵力高强，上次在花月夜见到才知……”
她尾音微微拖长，染上一丝刻意的、轻浮的欣赏，“他生的，也是极好看的。”
言笑面色不变，他的事，沐镜瑶或许比他自己还了解，确实没什么值得她特别“关注”的。然而，他不愿任由她的注意力全然被那个危险的男人吸引。
“公主若只是好他颜色好，那远观即可。”言笑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医者冷静的劝诫，如同在分析一株带刺的毒草，“毕竟，那位纪仙君不止是天玑公主请回来的‘新宠’，身边更是有位娇媚多情、形影不离的明意仙子相伴。公主金枝玉叶，何必沾染这等复杂纠葛。”
他试图用“复杂”和“已有女伴”来打消她的念头，将纪伯宰推向一个“不洁”且麻烦的境地。
“明意……”沐镜瑶轻轻重复这个名字，忽然将话题猛地拽回言笑身上，问题突兀而尖锐：“言笑，你给那位明意仙子把过脉吗？”
言笑微微一怔，似乎没跟上她跳跃的思路：“什么？”
沐镜瑶却不理会他的错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眼神紧盯着他，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的光芒：“你不是说过，人的身体不会说谎吗？你说过，只要指尖搭上脉息，就能从人的身体里，‘问’出你想要的答案。”
她的语气越来越冷，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凌敲击在玉盘上。
“你，”她一字一顿地问，“为那位明意仙子，把过脉吗？”
言笑终于抬眸，深深地看向她，试图从那片冰封的眼底读出真正的意图。他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声音低沉：“你……很讨厌那位明意仙子？”
或是，因为真的在意纪伯宰，所以才如此在意他身边的女人？
沐镜瑶闻言，忽然笑了。那笑容绽放在她脸上，明媚如春日的海棠，眼底却是一片冷然的荒原。
“说什么呢？”她的语气变得轻快，甚至带着几分无辜的调侃，“言仙君可是救死扶伤的医仙，心怀慈悲。为一个从花月夜出来的、身世飘零的小仙子请脉诊病，是济世救人的好事才对啊。”
她说着，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入言笑的心口，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
“毕竟……”
“言仙君医术通天，又最是仁心仁术……”
“绝不会用医术害人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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