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前脚刚回到都城,后脚就被文帝召进了宫。
文帝看着自家器宇轩昂的养子,笑呵呵地问道:“朕听闻崔家的小娘子已经醒了,没有大碍了吧?”
凌不疑道:“醒了,无大碍了!”
文帝“嗯”了一声,然后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下文,只能主动问道:“那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数落道:“你说说你,身上既没有什么要紧的差事,朕又没有宣召你,为什么不走慢点跟人家一道回来呢?真是太不懂事了,你就不能······”
“她没回来!”凌不疑直接堵死了文帝后面所有的话,然后又道,“她回永昌了。”
文帝愣了一下,然后气得浑身发颤:“你,你就这么让她回去啦!你,你不是,不是······”
凌不疑面带不解之色,一本正经地道:“陛下这话,臣不大懂!”
文帝捂着心口,只觉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呼哧了半天才咬牙道:“朕又不是瞎子,能看不出来吗,你何时这样紧张过一个人啊?朕当时就该拿面铜镜来,叫你看看自己那恨不得以身代之的心疼样!”
看养子还想死不承认,文帝直接道:“你若现在说你不喜欢她,以后再反口,别指望朕帮你说和。”
凌不疑想了半天,才道:“陛下,她心不在此,臣若苦苦留她,惹她恼怒心烦,于她病体无益。”
“什么心不在此,你不会将她的心慢慢搂过来吗?”文帝一脸恨铁不成钢,“不争气的东西,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喜欢的,居然还将人放跑了,真是白瞎了朕教你的那些招数!”
文帝气完又伤心起来,他拉着凌不疑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如今霍氏只剩下你这一点血脉,你若一直不成婚生子,延续血脉,叫朕如何对得起你舅父的在天之灵?”
凌不疑躬身告罪:“是臣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文帝无法,长吁短叹过后,也只能放他走了。
凌不疑出宫后转头就往文昌侯府去了,这回中门大开,崔府管家亲自相迎,将人引至蕉棠花榭。
此时正是春光烂漫之时,芭蕉叶绿,海棠花红,两色交映,美不胜收。
崔祈正坐在花树下看书,见凌不疑来了,将书掩住,抬手让他坐下,笑道:“累你跑了这一趟,辛苦了。”
凌不疑忙道不敢,又回了几句如英的近况。
崔祈虽然早就收到了如英的家信,但怕其中多是宽慰之言,不敢全信,如今听凌不疑再说一遍,心下方才大安。
“子晟啊,不怕你笑话,阿兕这一病,真是把我吓坏了。”崔祈指了指两鬓新添的白发,“你瞧瞧,都是这不省心的小孽障作的怪!”
凌不疑笑了笑:“来日崔娘子可长久侍奉叔父膝下,您大可慢慢管教她!”
崔祈点头,又笑道:“管教就不必了,她不听,我也舍不得。好好一个孩子,做什么管得笨笨呆呆的,不如淘气些,活泼些,我看着也欢喜。”
略说了几句后,凌不疑开口告辞,崔祈留饭,凌不疑坚辞不领。
崔祈起身相送至二门上,又叫管家将礼单送上。
凌不疑揭开一看,只见头一行便是黄金千两,后头又有明珠美玉,各色珍玩及宝剑骏马,粗略一算,已逾万金之数。
“你几次三番救了这孩子性命,叔父实在不知道如何谢你,一点心意,千万不要嫌简薄。”
崔祈将手搭在凌不疑的腕上,沉声道:“子晟,你是个好孩子,还是别叫叔父为难了罢!”
“既如此,叔父,子晟就愧受了。”凌不疑将礼单递给梁邱起,淡淡笑道,“叔父不必送了,请回吧!”
崔祈含笑点头,吩咐管家好生送客,自己转身回去,心道:“但愿此后不要再起波折了,陛下的唠叨可实在叫人受不住。”
只是天不遂人愿,两日后,雍王谋逆的消息传入都城,文帝当即派出数路人马前去平叛,凌不疑亦在其中。
程始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揪断了数根胡须,他与萧夫人对视一眼,彼此面上皆有忧心之色。
如英早就在二人耳边敲过边鼓,雍王贼心不死,降而复叛是迟早的事,若是何昭君婚事不谐,保不齐何氏与楼氏还会再续前缘,楼太仆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程家要早为少商做打算。
崔祈今日恰好过魏府来看望魏畴,两人正在赏画,听得下人来报,崔祈没忍住将雍王父子骂了一通:“造反都不挑个黄道吉日,难怪这么多年都成不了气候!”
“放心好了,你的宝贝女儿脚程再快,此时定然还逗留在弘农郡,受不到战火侵袭的。”
魏畴以为崔祈担心的是如英遭遇兵祸,安慰道:“她一肚子的机灵算计,就算遇见兵祸,也定能保全自身。”
崔祈气道:“我是担心这个吗?我是怕她又要跑回来!这一次若回来,恐怕就是羊入虎口,再难脱身了。”
魏畴之前并未想到此节,听此一话,也忍不住皱眉:“你做事也太拖沓了,她的婚事你应该早早给她订下的,陶家那边有合适的子弟吗?”
“合适的都差着辈呢!”崔祈也十分为难,“也有几家透过口风,只是都不好。夫子的次孙倒是老实听话,只是太过老实了,定然不合阿兕的意。”
魏畴知道崔祈说的是谁,不由翻了个白眼:“那是老实么,那明明就是蠢,十八九岁,连四书五经都读不明白。我看过他做的文章,阿兕七岁时写的都比他强!”
他又问:“你手上就没有其他备选吗?”
这回轮到崔祈翻白眼了,要是有,他又何必在此烦心!
新城县里少商过得无忧无虑,还与屈县令讨教起春耕一事,倒是崔无度,一点即通,问如英接下来如何打算。
如英只回了他一个字——“等!”
又过了两日,前方传来消息,言道雍王之乱已然平定,但是为了尽快灭杀逆贼,何将军膝下几个成年的儿子尽皆战死,他自己也伤重不治,刚刚过世了,何家便只剩下何昭君和一位年仅四岁的幼子。
少商也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她沉默了良久,才道:“这就是阿姊一直不看好我与阿垚的原因吗?”
“这只是其一。”如英也没想到何家会如此惨烈,“楼垚性情软弱,又无决断,他护不住你,这是其二。”
她垂眸,目光落在幼妹秀美的面容上,“楼太仆为人阴刻,楼大夫人狭隘短视,楼二夫人太过天真,二少夫人又太过精明,楼家的日子不好过,这是其三。”
少商嗫嚅着嘴唇,眼里泛出水汽,“还有其四,楼太仆是东宫属臣,若我嫁入楼家,楼太仆就有借口结交上文昌侯府,而阿姊你不会不管我······”
如英支着下巴,看向窗外,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小事而已,我应付得来。”
她态度一如往常平缓,抚慰着幼妹不安的心:“少商,我不喜楼垚,但最终与楼垚过日子的人不是我,你若是真心喜欢他,那就回去争一争!”
“我陪你!”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少商蓦地抬头,眼里流着泪,嘴角却高高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