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祈果真如先前所言,在文帝欲留膳前,开口告辞了,但不想,半路杀出一头拦路虎。
“陛下。”凌不疑朝上首拱手,“我打算带如英去何将军府祭奠一番,顺便探望阖府孤寡和安成君,您看可好?”
文帝点点头:“是应该去一趟!”
崔祈想起之前的流言,皱眉看向女儿:“从小教你谨慎周全,如今越大越马虎!”居然还能被楼家给阴了。
如英乖乖认下马虎这个罪名,不过楼大夫人管家甚严,又爱惜颜面,怎么会将此事宣扬出来呢,还是她想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只为求心里痛快?
如英边走边想,直到一头撞上凌不疑的胸膛才回过神来,她捂着发酸的鼻子,抱怨道:“好端端地停下来作甚?”
“是你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凌不疑将如英抱上马车,“你在想什么,已经出了两回神了!”
如英半真半假地道:“我在想去了何家该与安成君说些什么,反正我是不会赔礼道歉的。”
“你不必道歉,原也不是你的错。”凌不疑碰了碰如英泛红的鼻尖,她真是一个水晶琉璃做成的娃娃,受不得半点磕碰。
“是楼大夫人的幼女楼缡将此事告诉了王姈,王姈又转头告到皇后面前,请皇后下旨训斥你言行跋扈,我那日在殿外恰巧听见了。”
“哦,皇后娘娘雍肃持身,听了一定非常生气,”如英眉眼间尽是灵动之色,“但我并未接到宫中懿旨,想必是那日定是你替我求情了。”
“我是想求情来着,但是有人比我先开了口。”凌不疑垂眸凝视如英,看她耳坠一半颜色深,一半颜色浅,深如群山厚重,浅如碧水清莹,不禁凑过来伸手拨弄一二。
“这是永昌产的翠生玉吧,我在长秋宫也见过,皇后娘娘也很喜欢。”
如英忍住想拂开他手的冲动,问道:“所以,是谁为我求的情呢?”
“你从未踏足内廷,你觉得这宫里有谁会为你说话呢?”
凌不疑撤回身子,同时也收回手,“除了陛下,哦,还有越妃娘娘,只是她从不会和皇后唱反调。”
如英不甚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又听凌不疑说道:“崔叔父从陛下举事起,就是陛下的军师,署理军务,参赞机要,交通四方,劝降反间。如果说我舅父是陛下的左膀,那崔叔父就是陛下的右臂,他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比你想得还要重。”
如英眼底闪过一丝凉意:“现在说这个还有意思吗?”
气氛瞬时就冷了下来,凌不疑眉目间黑压压地透着阴沉:“所以,你还是不愿意?”
如英还是那句话——“现在说这个还有意思吗?”
凌不疑承认自己卑鄙,但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旁人为妻,而不为自己争上一争。
不多时到了何府,如英理理衣衫,与凌不疑一道下了马车。
见到两人并肩踏入灵堂,何昭君惊疑不定,手足无措,何府管事低声提醒她递两束线香过去,结果她直接捧了个香炉给如英。
如英接过香炉,又还给了脸色煞白的何府管事,凌不疑则取了线香分予她,而后两人一起燃香奉告何公与诸子之灵,又躬身跪拜祝祷。
随后凌不疑去灵堂一侧慰问何氏部曲,如英留下来与何昭君说话:“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还不打起精神来,何家还指望你顶门立户呢!”这话说得十分真心实意。
何昭君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来上门找麻烦的。”
“你不去招惹我阿妹,我自然不会来招惹你。”
“只是你为何与凌不疑一道来了,不应该是和袁······”看如英沉下了脸,何昭君立即噤声。
“因为就在昨日,我和他定亲了!”
就这么不冷不热的一句话,激得何昭君险些跳起来,好在她总算是经历过父兄惨死的过来人,也没有失态太过,“你不是在和袁善见议亲吗?”
她眼神十分诧异:“你到底看中凌不疑什么啦?”
如英秀眉微扬,显然是没想到何昭君会是如此反应。
何昭君撇嘴道:“吃一堑长一智,我这双眼睛再也不能做摆设了!凌不疑相貌虽好,但却非同一般的心黑手狠,你是没见到,他在冯翊郡为了逼问肖氏漏网之鱼的下落,折腾起肖氏那些女眷丝毫没有心软的。”
如英倒不觉这有什么不好或不对,“对敌人心慈手软作甚?他脑子又没病!”
何昭君白讨一个没趣,娇蛮脾性又露了头:“那这样说起来,你们还挺般配的,都不是什么善茬!”
“勉强凑合吧!”如英甚是无所谓地道,“不过看他前后提了三次亲,态度还算诚恳,又请了陛下做保山······”
“提了三次亲?!”何昭君没忍住跳了起来。
还好此时对面响起一阵热烈的祝贺之声,想来是凌不疑也将定亲之事告知了何家部曲,那边的动静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一时也无人注意到何昭君的失态。
何昭君连忙收敛惊色,小心翼翼地看了如英一眼。
“如果我告诉你,”如英眼神十分玩味,“我还打了他两巴掌,你是不是要吓晕过去?”
何昭君没有晕,她只是有些腿软,全靠供桌撑着才能勉强站着。
如英伸手扶了她一把,忽而瞥到跪在角落里的一位娇柔羸弱的中年女子,神色憔悴,病体支离,身旁簇拥着一群嘘寒问暖的仆妇奴婢,于是问道:“那位可是你的继母?”
何昭君也回头看了一眼:“是啊,今天是最后一程了,天气这么暖和,遗身等不住了。继母身体不好,我叫她不用来的,可她非要出来。”
“难怪汝父要将一家人托付给你!”如英叹道,“你虽然娇蛮了些,但骨子里自有一股韧劲,风吹不垮,雨浇不透,何将军这最后一回,绝对没有看走眼!”
何昭君眼睛一酸,又强逼着自己把眼泪咽回去,昂首挺胸道:“那是自然!”
在何家用午膳时,如英发现除了冷盘,居然还有热汤热饭,味道还过得去,便夸了一句何昭君管家有方,不想何昭君道:“怪不得凌不疑今日一早就送过来数名庖厨,原来是为了你!”
如英瞬时就觉汤饭十分索然无味,也没有了交谈的欲望。
待到告辞时,何昭君亲自将二人送到二门上,如英十分诚挚地道:“我前些日子的话让你受委屈了,等你成婚之时,我送你一件贺礼,保管以后再无人敢拿那话嚼舌!”
何昭君也不再是那个遇事只知硬顶硬撞的何家幺女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她略一思索,就点头道:“那就多谢崔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