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慎不仅字模仿得像,而且文章发词吐气均是惟妙惟肖,几欲以假乱真。
看在这些课业的份上,如英最终答应了袁慎的邀约,并且安排了一整天的行程。
袁慎一大清早就上门来接如英出城,他们先要往冬柏陵园一行。
路程甚远,就算二人出来得早,抵达的时候,也是日居当中了。
比他们更早的是二皇子,他站在空旷高大的祭堂中,怔怔地看着一尊灵位出神,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转身回看,面上犹带泪痕。
如英拉着袁慎上前躬身作揖,又上香祝祷了一番,二皇子站在一侧默默还礼。
看着愈发消瘦的二皇子,如英叹道:“小皇孙们还指着殿下照料呢,殿下也该多多保重自己。”
二皇子拭泪,然后笑道:“我知道,不过今日实是忍不住,你别告诉母后,省得她担忧。”
“就是娘娘让我来的。去年您来了陵园就不肯回去,小皇孙以为您不要他们了,吓得直哭,是以今年宣娘娘特意嘱咐妾,让妾送您回王府。”
二皇子默然,又侧头去看妻子的灵位,用行动表明自己不愿意回去。
袁慎看着二皇子这样也不免心有戚戚,谁能想到五年前趾高气昂的二皇子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如英却不为所动,她一脸漠然地道:“妾今日出门时特意挑了四五十名精壮好手随行,您是知道妾的手段的,要么您主动随妾回去,要么妾‘带’您回去!”
二皇子闻言苦笑不已,他看向袁慎:“善见,你就看着崔宫令如此对孤?当初可是孤在母后面前为你说情,母后才叫如英出去见你的。”
袁慎笑道:“是以,臣不是为殿下举荐了一位合适的续弦人选么。”
“殿下请放心,二皇妃的众位从妹中,就数这位夫人心地善良,怜幼悯弱,而且······”他顿了顿,“自从她被前夫殴伤后流产,就再也不能生育了!”
二皇子还来不及说什么,如英就道:“袁侍中当年相亲几乎相遍了整个都城,哪家女子贤惠和善,他再清楚不过了。”
袁慎嘴角抽了抽,这是在夸他吗?
“殿下若还是不放心,妾可以在永安宫办一场小筵,替您再相看相看,妾的眼光,您总是信得过的吧!”
随后,她一锤定音:“好了,时辰不早了,用完膳就赶紧回去,小皇孙们还等着您呢!”
说罢,和袁慎一左一右架着二皇子出了祭堂。
用过一顿清汤寡水的午膳后,二皇子还想回祭堂看看,如英知道若是让二皇子再进去,没有十天半个月肯定是出不来了,遂命部曲直接将二皇子扛上马车。
二皇子坐在马车中不住摇头,他看向正在与他府中侍卫头领说话的女孩,忽地喊道:“如英,你过来!”
如英快步走至车旁,在车窗三步处停下,她拱手道:“请殿下训示。”
二皇子见如英这样,忍不住低笑道:“离这么远,你是怕我打你么?”
如英不语,只把袁慎推上去做人肉盾牌,然后道:“没关系,您心里要是有气,只管打就是。”
袁慎回头瞪了如英一眼,可瞪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二皇子见他们这样,便笑道:“你们能这样,实在再好不过了。”
随后他又叹道:“人的一生其实很短,不要错过了眼前人,之后再如何悔之莫及,却也无可奈何了。”
袁慎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动,他手臂往后伸,悄悄握住了如英的手,笑道:“多谢二皇子的肺腑之言,臣与如英都记下了!”
将二皇子送回王府后,天色还早,袁慎想送如英回文昌侯府,并在文昌侯府蹭一顿晚膳。
如英却摇头道:“阿父近来看你愈发不顺眼了,你送我回家,就别想再将我带出来了。”
袁慎斟酌着道:“那不如去我家用晚膳?”
如英欣然允诺。
到达袁府时已是日影西沉,天边云霞如醉。
袁慎早已让家仆快马回去报信,是以当如英下车时,袁府的家丁婢女已整齐地排列两行在门口静候,如大雁般向后展开的两排羊皮灯,在朦胧的黄昏中显得分外华美。
两人由众多奴婢簇拥着往里走去。
如英是第二次来袁府,五年过去了,这座府邸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古朴陈旧带来的舒适感,让人心都静了起来。
她被引入一处精致的客居,由袁慎的傅母王媪,亲自服侍,换掉身上的素衣。
如英问道:“王媪不用去服侍袁公子么?”
王媪笑眯眯道:“公子主意大得很,又爱挑剔,穿什么衣裳配什么玉饰,十岁起就不容别人给他做主了,老奴才不去找晦气!”
如英笑了笑,却没言语。
用膳的正堂已是灯火通明,袁慎装扮一新地站在门旁,银冠锦衣,人如美玉。
如英脚步停了一下,刚才王媪虽那么说,但袁慎衣饰仍然看得出年长女性关怀的痕迹。
譬如他虽爱青玉,但这种天气,他就会佩戴触手温润的羊脂玉。
不像某人,冬日里还会穿夏季的衣料,而夏日里会直接睡在万金难换的玉席上,却不知要先铺一层薄薄的宣麻来隔绝寒气。
如英很快又迈动脚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不会再回头的。
过不多时,袁慎的父母缓步而至,袁慎领着如英向二人行礼问好。
梁夫人还是老样子,美貌却淡漠,哪怕值此元宵佳节,依旧是一袭白衣,只有腰侧那一挂如血般的玉坠醒目异常。
袁州牧的眉眼与儿子很相似,如英知道他只比阿伯大两岁,却是头发花白,神情疲倦,老态毕现。
如英叩拜后,他让人捧出一盘金玉作为见面礼,随后语气温和地让她多吃些。
梁夫人也略问了几句寒温,如英也一一答了。
酒菜上席,袁家三口和如英举箸用膳,行动间,如英发现袁州牧袖下的手臂似乎缠了绷带。
不待如英动唇询问,袁慎便低声道:“阿父在路上遇刺,不妨事的。”
一州之牧遇刺,可不是小事,可外面竟然没有半点风声传出,可见事有蹊跷。
如英心有疑惑,但并没有多言。
不多时饭毕,侍婢们端上甜点与果酿,四人正说说笑笑,忽闻外头一阵喧哗,侍卫们仿佛在喊:“站住,快拦住他,张网张网······”
还有一道尖锐的竹哨声,长鸣不断,这是崔氏特有的警戒声,表示贼人已经越过了他们的防护线。
如英面色一沉,随侍的武婢也拔出了短匕,神情戒备地张望四周。
这时屋顶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武婢们刚想护着如英往外避,突地又是哗啦啦一声巨响,屋顶似乎被什么重物捶开一个大洞,一个手提巨大双锤的魁伟身形从洞中一跃而下。
跟着跳下来的还有几个手持环刀和药弩的老氏族人,他们一落地就迅速将如英围了起来。
这时外面的侍卫也冲了进来,团团将众人保护起来。
虽然武婢相护及时,但细碎的瓦砾,积年的灰尘,食案上溅起的汤汁和果酿,还是稀里哗啦地落了如英一身。
她看着身上的脏污,再看向被众侍卫围在中间的满脸虬须的壮汉,神色甚是不悦。
袁慎没想到第一次请如英至家中做客就出了这种事,当即冷声道:“第五成,你有完没完,刺杀朝臣本是重罪,阿父已经既往不咎,你还要变本加厉么!来人啊,弓弩手何在!”
袁州牧着急地连连摆手:“阿慎,你先别说话,谁也别动······兄长,你别乱来,这里是天子脚下,都城重地,真把事情闹大了,就不能善了啊!”
第五成冷笑连连:“袁沛,你这负心薄幸,无耻忘义的小人,你当我怕死么!有种将我一刀杀了,不然我定然拿你的人头祭奠合仪妹妹的在天之灵!”
如英不愿意掺和袁氏家事,遂与袁慎道:“看来你家今日有得忙了,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约吧。”
袁慎怎么肯,他焦急地抓住如英的手,看向梁夫人。
梁夫人便笑道:“如英,这事让他们处置,你先随我去更衣吧!”
言罢,她在侍卫的护送下,缓步过来,拉住如英往外走去。
如英不好挣脱,便跟着梁夫人出去了,临去前她听见袁慎急怒的声音:“父亲,您今日要么将此獠杀了,要么将之永远囚禁起来,否则儿子日后实不能安寝!”
袁州牧斥道:“阿慎,休得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