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过后没几天,袁家遣冰人上门提亲,崔祈见了,然后就应下了。
消息传到宫城,正在长秋宫用完午膳,准备歇午晌的文帝手下一个用力,扯掉了好几根胡须。
看着君王疼得龇牙咧嘴,越皇后嗤笑道:“陛下还不让人传信给子晟,叫他赶紧成婚生子!”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文帝急得直跺脚,“子晟就是个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性子,他那点小把戏以为朕不知道吗?骆氏不过是名头上的人,如英才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越皇后看着那张焦急的老脸,摇头道:“子晟是一步错,步步错,再加上您和老三胡乱插手,如英还能为子晟尽心脱罪,已是情至义尽了!”
文帝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阿姮,你能不能······”
越皇后俏脸一沉:“不能!”
“朕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您不就是想让我去找崔家阿兄,替您敲敲边鼓,看此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再不就是子晟说几句好话么?”
越皇后叉腰道:“您别想了,我不会去的。我也劝您不要去,省得自讨没趣!”
长秋宫里帝后二人的争吵,一点都不影响崔祈和袁家有条不紊地推进这门婚事。
文昌侯府的定亲宴还是只请了那么几个人,而袁氏的定亲宴办得十分盛大,几乎将全都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请了过来。
定亲宴过后,如英回到永安宫继续侍奉宣太后。
宣太后身体虚弱到只能坐卧榻上,看外面渐好的春光。
如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休沐都留在宫里为难侍医,命他们务必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子,尽快使宣太后好转起来,否则永安宫里多得是空置的宫室,他们大可长久地住下来,长久地陪伴宣太后。
咳咳,众所周知,若想达成以上两个条件,只能送去挨一刀,医官们看着凶名在外的宫令大人,纷纷表示会竭尽毕生所学,然后抱成一团默默哭泣去了。
宣太后知道后,反而宽慰如英:“生死皆有天命,你又何必苦苦执着?”
如英不听,依旧不停地给宣太后进补调养,在汤药见效甚微后,她转头就开始折腾起永安宫的庖厨。
看如英忙里忙外全为自己,宣太后不免笑道:“你这样,善见可要吃心了!”
“娘娘放心!”如英完全不放心上,“寒时送衣,雨时送伞,汤羹点心日日不断,吃得他脸都圆了一圈了。”
宣太后闻言一脸怅然:“你当初和子晟磨合了许久,才肯这样体贴照顾他!”
如英微微皱眉,自她和袁慎定亲之后,这已不是宣太后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
她心中隐有猜测,“娘娘可是想念霍大人了?”
宣太后道:“子晟走了也五年了,也不知这个竖子在西北过得好不好?西北苦寒,这几年又战事频繁,他肯定是身先士卒······”
“您若是想他了,妾可为您上一道奏疏,请陛下召霍大人还朝。”如英满不在乎地道,“陛下心里怕是巴不得有人给他递台阶下呢!”
宣太后听如英如此说,猛地坐直身体:“你竟然肯让子晟回来?”
如英佯作不悦道:“我与他的旧情已经时过境迁,娘娘这话传出去,还以为我还对霍侯存有怨怼之心呢!”
宣太后不大信,这孩子是狗咬了她一口,她定要踹回去的睚眦之性,“你真不怨他?”
“岂有因儿女私情而弃家族血仇而不顾的?他若是心中只有男女情爱,我倒要瞧不起他了!”如英眉眼淡淡,不见丝毫多余情绪。
宣太后叹了口气,又重新躺了回去:“你能这么想也好!”
纵使侍医和庖厨头秃了一大半,宣太后还是肉眼可见地衰弱了下去,不过是数着日子过罢了。
如英照实到长秋宫禀告这些,帝后沉默良久。
“终究是到了这一天。”文帝对前妻的身体状况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依旧难以接受。
如英拜倒请罪:“妾无能!”
文帝不是动辄就迁怒株连的性子,他摆手道:“你做得很好了,若不是你,只怕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殿中一时无言,好半天文帝才迟疑道:“神谙······是不是在怨朕?”
如英坦诚直言道:“若说不怨您,那是骗人的假话!可人生在世,为了不为难自己,谁心底不会对旁人生出几句埋怨?”
“娘娘埋怨过宣太公,埋怨太公为什么那么早过世,留下他们孤儿寡母无人庇护;也埋怨过陛下为何与老乾安王是同宗,不然联姻哪里会轮到她;娘娘更埋怨自己,为何不能泼辣勇毅些,为何要听话的嫁人······”
“可这些埋怨里,娘娘对陛下是埋怨最少的,娘娘知道,若陛下只是为了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肯别妻另娶的,然而千千万万条性命所系,一切都无可奈何!”
文帝听到“无可奈何”四个字,心头一阵发酸,他掩在袍袖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你说得好!”
他又侧过头去冲越皇后笑道:“阿姮,你还记得如英刚进宫那会儿吧,咄咄逼人,言辞如刀,明里暗里与朕顶嘴,如今竟也懂得体谅人心了!”
越皇后点点头,又问道:“如英,宣太后是否怨恨过我?”
如英笑道:“亦如娘娘从不曾怨过宣太后,宣太后也不曾怨过娘娘!”
越皇后嘴角缓缓拉开一个微笑:“我知阿姊,阿姊亦知我。”
文帝吊起的心落下了,松口气道:“好好,如英,这几年,你将淮安王太后照顾得无微不至,朕和皇后都看在眼里,下个月子晟回来,宣太后要在永安宫中设宴,你务必要好好操持!”
如英挑眉,但还是恭敬拜倒:“妾谨遵陛下旨意!”
文帝见如英这样便问道:“难道宣太后没告诉你吗?”
“陛下召霍大人回都城的旨意难道有经过尚书台?”如英明晃晃地点出了这对前夫妻的用心,“陛下放心,袁侍中与霍大人同殿为臣,妾不会让他难做的。”
文帝咳了一下:“你能这么想就好,就好啊······淮安王太后身边离不得你,你先回去吧!”
如英告退离开长秋宫后,叫小黄门给袁慎传个信,约他下值后在永安宫门前的小湖一见。
如英无事从不轻易叫人,一叫人肯定不是小事,袁慎午间偷了个空便来了,待听得霍不疑下个月就要回来,脸色发沉。
如英看他这样就是一笑:“人还没回来就这样了,人回来了你还睡得着觉么?”
“还不是之前你说霍不疑对你贼心未死,我又如何能视若无睹!”袁慎板着脸道。
如英笑道:“那我也没叫你自乱阵脚啊!”
“那现在怎么办?”袁慎可没如英这样的好心态,虽然如英待他很好,但他始终患得患失。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冲锋有我。”如英掸了掸袖子,十分从容自若,“你在旁掠阵即可!”
霍不疑,从来不是她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