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进入囚室时,正撞上一身富态的安阳王世子指着铁栅栏里的袁慎怒骂不休:“袁沛关在哪里你会不知道?好好好,既然如此,你就替你老子招了吧,是不是与公孙氏逆贼早有勾结?!三年前朝廷征讨蜀中,你家是不是里通外贼了?”
袁慎端坐草席上,正色反驳道:“世子不要血口喷人。当年我袁氏投陛下时,陛下将不出百,兵不逾万,然而袁氏上下认定陛下雄才伟略,乃匡扶天下正道的明主仁君,便毫无犹豫地投入麾下。”
“照世子所言,当年陛下势单力孤时袁家愿意鼎力相助,待陛下即将一统天下时袁家反而去勾结不剩几日的公孙氏?世子殿下,难道袁家满门皆是蠢货不成!”
安阳王世子一噎,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辩驳,这时鼻子忽然闻到一股甜蜜动人的香气,眼睛再往旁边一瞥:“哟,这不是文昌侯的爱女,大名鼎鼎的永安宫宫令崔娘子么?”
安阳王世子吊着眉头,语气十分不善:“文昌侯都不管姻亲死活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退婚,崔娘子倒是情深,还来看身陷囹圄的未婚夫!”
“怎么,看完后,要不要去崇德殿喊冤啊?”
如英先向安阳王世子行礼,而后不紧不慢地道:“世子知道妾是谁就好!唉哟,麻烦您让让,叫我摆个胡凳,站着怪累的!”
如英往前一站,安阳王世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窝囊,刚想骂几句,如英已经坐好,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泛着幽幽冷光。
“我劝世子开口说话前要三思!自翁公去世后,安阳王这两年可没少在陛下面前夸您那几位庶弟如何贤能,如何有才干!”
如英命武婢将手中提着的食盒递给袁慎,“您没了舅父护持,还敢在外四处树敌,惹是生非,是觉得自己的世子之位坐得太稳当了吗?”
袁慎接过食盒,熟门熟路地抽出最下面一层,是炖成奶白色的鱼丸姜丝汤,汤甚鲜美,鱼丸更是脆而不腻,一尝便知是永安宫庖厨的手艺。
安阳王世子先是被说得脸皮发黑,随后又愤怒起来,他指着袁慎道:“若不是袁沛那老贼,本世子的舅父如何会,如何会······”
袁慎眉毛一竖,身为人子岂能见老父被辱而无动于衷,如英眼疾手快将一块桂花米糕塞进袁慎嘴里,又斜瞥一眼,看向安阳王世子:“你的意思是翁公是被袁州牧所杀?”
安阳王世子瞬时语塞,袁慎也被噎得够呛。
“怎么妾听说的是刺杀翁公的人叫第五成呢?而袁州牧不过是念及义兄弟情分,为其遮掩!”
“那他袁家也有错!”
“这个自然!”如英笑道,“不过是徇私枉法,而非图谋不轨,此举法不能容,却情有可原,世子以为然否?”
安阳王世子冷笑道:“你什么意思?叫我这样放过袁家吗?”
“世子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还您放过袁家,安阳王对您可大不如前了!”如英语气凉凉,一下一下往安阳王世子的心里戳,“而且这原是翁氏和袁氏两家的事情,您这般咄咄逼人,除了叫陛下觉得您真如安阳王所言的那般不宽厚不仁义,还有什么好处呢?”
安阳王世子想起自己偏心的父王和不省心的庶弟,恨恨地捶了一下自己肥硕的大腿。
“您再火上浇油,烧得不止有您,还有翁氏啊!”如英笑眯眯地一点一点地将安阳王世子往沟里带,“翁氏这样针对袁氏又有什么好处呢,说到底杀人的又不是袁州牧,陛下难道会杀了袁州牧给翁公偿命吗?”
安阳王世子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他们陛下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
“那您还不想着给翁氏留条后路?翁家少公子不过弱冠之龄,正是需要臂助的时候,您不出面帮扶外弟,您要叫他指望谁去,指望您那才具平常的二舅父么?”
“那怎么行,二舅父不贤,不给翁家惹事就不错了!”
如英心里暗暗翻个白眼,你俩半斤八两的货,还敢嫌弃人家不贤,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但面上和悦依旧:“所以啊,翁家眼下就只能指望世子帮着撑起门庭了!”
安阳王世子陡然生出一种被人看重的满足与豪情:“怎么撑?”
袁慎一边面无表情地咬着填满玫瑰花酱的饵饼,一边听如英教安阳王世子上疏行文,厘清事实,表明自己前些日子都是太过心痛舅父之死,才会迁怒袁氏,如今虽然依旧痛心难止,然国有国法,陛下自然会还翁氏公道,他无条件支持陛下睿智而又英明的决断。
再是赶紧劝服翁家勿要被怒火冲昏头脑,非要闹得不死不休,于两家更无益处,翁氏若肯退一步,袁氏自然愿意再退一步,至于这好处会落在整个翁氏身上,还是落在翁家少公子身上?
如英给了安阳王世子一个“你懂得”的眼神,安阳王世子倏地立起,朝如英拱手道谢,然后快步离去。
袁慎看着那甩得飞起的肥肉,感叹道:“这可真是被卖了,还在给你数钱!”
如英撇嘴,适才话说得太多了,她口渴,接过武婢递来的温茶喝了两口,行动间不妨露出臂上的绷带,几乎缠满半只手臂。
袁慎倏地沉下脸:“伤得这么厉害吗?”
如英理了理袖子,笑道:“没事,我向来病了伤了就好得慢,其实不要紧的!”
袁慎眼底一黯。
如英见他这样,以为他是介意她与霍不疑厮打的事情传出去,害得他被人家指指点点,遂道:“你放心,这回我下了狠手,霍不疑必不敢再来招惹我!”
袁慎勉强地笑了笑,他听舅父说了,他们两个打起来时,霍不疑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直到她自戕,霍不疑才放了手。
如英看袁慎这样,皱了皱眉,转而问起了袁氏之事:“这事你家是怎么说的?”
袁慎敛容,正色道:“父亲说了,的确是他行事不妥,受到责罚也是应当的。”
如英看袁慎一点也不担心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阿父碍于吴伯父和越家二伯父等人不能出面,但是我可以······”
“不用了!”袁慎看着如英的眼睛,微笑道,“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如英也不是非要揽事上身的人,而且她看袁家似是另有打算,遂点头道:“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袁慎看着如英起身走远,心中很想叫她停下回头,但还是默然侧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