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如英刚起,就听婢女来报萧夫人病倒了。
如英皱眉,暗想莫非是被自己和少商气病了,这可大不妥,遂携薛府医一起去探病,又暗暗提点道:“这一路上······”
她起了个头,薛府医就识趣地接了下来:“饮食不节,偶有饮酒或食辛辣大燥之物,亦可酿热化火,犯及肝经。”
只可惜这番话根本没用上,萧夫人躺倒在榻上,人却还清醒,口齿清楚地向众人皆是说是最近旅途劳顿。
好吧,如英这次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所以看到程姎跪坐在榻前认真服侍的模样,她不声不响地拉着少商到外面廊下,一个守着药炉,一个守着粥煲。
姊妹二人心中自有默契,略说了几句昨晚之事,互相交换了一番意见后,各自揭过不提。
两人轻轻挥动手中蒲扇,四下里屋宇安静,内室里传出来的动静便格外清晰起来。
萧夫人因在病中气力不济,声音也有些喘:“还是姎姎乖巧懂事,日后若遇着如意郎君,嫁过去便是他们家的福分。”
如英与少商对视一眼,安坐廊下,继续不紧不慢地挥动蒲扇。
程姎的声音比在病中的萧夫人还要低弱,说了什么听不清楚,只听得萧夫人又道:“都怪伯母失职,让嫋嫋先行议了亲,这件事情也追悔莫及了,不过你也该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若有心仪的郎君啊,你就告诉伯母,伯母定能帮你说和。”
程姎声音大了些:“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姎姎听凭伯母安排。”
“唉,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放心,伯母定会顾虑得周全,定叫你嫁得如意郎君,将来姻缘美满,与夫婿互敬互爱,这样我也算不负二弟所托了,咳咳咳······”
接着又是程姎低低的劝慰声。
如英放下蒲扇,看着捧着铜盆出来换水的青苁,命婢女接过铜盆,又将煲好的热粥递给青苁:“劳烦青姨了!”
青苁接过碗卮,低声道:“女公子何不亲自端进去?”
如英笑得疏冷:“孝者,顺也,不去比去的好,还请青姨成全我的孝心。”
青苁只觉手中的碗卮甚是烫手,她想劝,但又不知从何劝起,此时少商也将熬煮好的药汤一并端了过来,屈膝一礼道:“劳烦青姨了。”
青苁面露为难之色,一时看向屋内躺在榻上的病弱美妇,一时看向携手立于廊下的两个女孩,这母女三人当真是一样的倔强性子,谁都不肯先低头让上半分。
程始自吴大将军处述职回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两个女儿坐在廊下煮药煲汤,侄女在病榻前侍疾,青苁则里里外外不停调和,程始看在眼里忧心不已。
而跟在他身后的万松柏看了,却回头教训起了自己女儿,父女两个吵起嘴来,万夫人忙提醒父女二人是来探病的,这才消停了。
萧夫人的病大半是心火过盛,又有些许郁结于心,薛府医是治疗内症的行家,兼之萧夫人体魄强健,两服药汤下去已经退了热,只是气色还是不好。
万夫人心细些, 看着坐在床榻近侧的程姎,以及坐在程始身边的如英与少商,暗叹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随后又问候起萧夫人的病情。
万家一行人的到来像是触碰了什么机关,探病的人接踵而至。
沈怀玉是和袁慎一起来的,她不仅给少商带了好几大车的见面礼,还带了一车补品药材,以及几盆开得正好的时令花卉,供萧夫人病中赏玩。
袁慎亦是如此,不仅给程家众人带了见面礼,还带来了自家的医士和许多珍贵的滋补品,另有许多新鲜海鱼海虾,以及善庖制这些海货的庖厨。
袁慎明面上的话说得十分客气,是送给程始与萧夫人尝鲜的,至于究竟是给谁的,众人心里都有数。
没过多久,楼垚也颠颠地赶来了,知道萧夫人生病后呆了半晌,又急匆匆地一头撞出门去,足足等到午膳时分才急急赶来,还带来了半车补品和楼家的府医。
万氏夫妇看着摆满半个庭院的礼品与药材,拍着手掌又笑又叹。
万松柏大力地拍打着程始的肩膀,大声嚷嚷道:“还是贤弟你有福气啊,我十几个郎婿都没你家一个这么殷勤的。”
万夫人也挨着萧夫人轻声取笑:“妹妹就是命好,儿女孝顺不说,如今两个郎婿也这般孝顺,瞧瞧这院子里的东西,唉哟,袁氏不愧是绵延了百年的世家大族,这里有好些东西我都不认识呢!”
程始与萧夫人能说什么,只能苦笑摇头。
萧夫人又吩咐程姎,让她置办一份妥帖的席面,让他们少年人自行用膳,不用来长辈跟前服侍。
席间程家兄妹五人不免被客人吆喝着再度合奏,沈怀玉瞥了如英一眼,命武婢取了剑来,随着程颂的歌声舞剑助兴,万萋萋不肯落于人后,也执剑加入了进来。
于是筵席中只有程姎、袁慎与楼垚做了纯看客。
袁慎常听如英吹笛,却是甚少见她弹琵琶,因为她不爱佩戴义甲,又不爱蓄甲,所以弹拨一类的乐器,她都碰的少。
袁慎一边听,一边剥虾。
他也不用婢女帮忙,轻轻掐去虾头,顺着虾壳的弧度,熟练地剥去外壳,将晶莹剔透的虾肉放入碗卮内,待盛满一碗,就放到如英的食案上。
如英不喜外人碰她的食物,哪怕是服侍多年的婢女也不行,她自己挑鱼刺挑不干净,剥虾壳又容易弄伤手,所以无人帮忙,宁肯不吃。
袁慎原本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可自从得知了如英有这个习惯后,就着意练了一手剔刺和剥壳的本事。
不过这本事,也是到如今才派上用场。
汤汁弄脏了手,婢女送上帕子给袁慎擦手。
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肌理白皙,骨节分明,富有力量又不粗糙,好似美玉精雕细琢而成。
这样一双手,应该挥手中之笔,写锦绣文章,应该拉弓如满月,箭出如流星,应该指点人物,搅弄风云,可现在却浸上了汤汁,还沾了些姜末和胡蒜,看上去颇为狼狈。
程姎心想,原来尊贵雅致,如谪仙人一般的善见公子,也不总是高高在上的,他也会如寻常男子那般,用柔软眷恋的眼神看向一个女子,为她染上一身烟火气。
她心里和眼里都泛起了酸意,一时不敢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就要被人给发现了。
事实上,该发现的人已经发现了。
袁慎慢条斯理地将帕子叠好,放至几案一角。
一时乐毕,如英将琵琶交由婢女抱着,回至席位上,见虾仁尽皆剥好,便毫不客气地坐享其成了。
因为吃得高兴,她多饮了些酒,席还未散,便有些不胜酒力,袁慎很贴心地告罪起身,扶起她去外头散一散酒气。
未几,程姎也起身道:“我去厨下催一催醒酒汤。”
少商也想跟着去,孰料她刚半起身,就被沈怀玉给压了回去,她笑道:“一点小事,阿兕自己会处理好的,你还是看看那只呆头鹅吧!”
说罢,她手指向被程家三兄弟联手起来灌酒的楼垚,也不知是饮了多少,此时已经面红耳赤,神色迷离,只知道冲未婚妻呆笑了。
少商连忙拍案道:“兄长们不许欺负阿垚!”
程少宫挤眉弄眼道:“怎么这就心疼上了?”
对于这种程度的打趣,少商一点也不羞,直来直去地与胞兄斗起了嘴,沈怀玉听得莞尔,眼睛却盯着程姎的席位,心里默念了一句:“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