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北条煌》
也许他们都是对的,目前的自己根本无法应对守鹤暴走的纱罗妲最好的去处只有也只能是砂锢了……
夜像打翻的墨汁湿淋淋地泼黑天地万物,门佐蝎心里萌生的关于还她自由的念头被彻底泡烂,尸体都捞不着。
他伸手轻轻地整理纱罗妲额角有些凌乱的发丝,一团乱麻的心绪也逐渐被拨得整齐井然。
那句思来想去始终与残酷形影相随的话还没从嗓子眼咳血似的呛出,什么都明白的纱罗妲抢先替他堵住。
因为,她深知自己就是一滩鲜血淋漓的存在。
“蝎,我该回去了。刚才的感觉我再熟悉不过,要真因我给砂隐再带来灾难,我无法原谅自己。”
呵,什么原谅不原谅?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尖锐的反驳被心里发酵的酸楚融蚀,门佐蝎克制自己,不愿把那股激烈发泄出来以至于误伤本就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女孩。
少年把轻柔的吻印在她额头,把深深的承诺烙入她心头。虽都是两瓣唇在作用,但他自诩不是碰一碰就不了了之的骗子。
“乖,等我。”
“好,等你。”
昨日逃离砂锢时恨不得时间再快点儿,此刻返回砂锢倒巴不得时间再慢点儿。
漆黑的夜路吞没他们相依相偎的影子,与砂锢不断缩短的距离能嗅出一股子似猛兽张大嘴,哈出冰凉腥臭的气息。
蝎抱着纱罗妲踏入法隆寺①的每一步都是命运在无情地推搡,像筷子拨食物般一点点儿落入口腹,他们没得选。
唯一不太寻常的是骤失人柱力的砂锢居然没任何兵力驻守,好似那些动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来自风之国大名家族伊赫氏的私人武装一看到纱罗妲逃离,便彻底撂挑子不干了。
看守纱罗妲就是他们吃饭的营生,纱罗妲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没毛病。
“哼,真想把这鬼地方炸掉好还你自由。”
“蝎,这儿可是寺庙,不敢乱说话,会得罪佛祖的。”
被女孩忙不迭捂住嘴,蝎自知再耍嘴皮子泄恨也不过是过把瘾。他更不愿在分离的时刻和她闹不愉快。
砂锢这座浩瀚宏大的地牢就藏匿在寺院的五重塔②之下,等同于封印了尾兽的人柱力被镇压在这座五层塔下不得天日。
蝎两眼恶狠狠地剜着入口,心里不由自主萌生出一个说不出来的意念。
佛既有眼无珠,就怨不得他扯断念珠,他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纱罗妲。”
“嗯?”
“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
“没关系,以后又不是见不了面,就像过去一样,你有时间了来看看我就行。”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怎么了?”
“没什么。”
“蝎,你……”
“那是错觉!走吧,再让我……送送你。”
低吼一声掩去声音里的哽咽,蝎奋力仰起脸却不敌眸中的热泪会一滴一滴出卖他的脆弱。
纱罗妲很贴心地不再说话,只以小手一遍遍摩挲他潮湿的脸,并硬憋回她眼眶里的酸涩和喉咙间的抽噎,把所有的伤痛都反噬给自己……
“呵,‘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③’,都是什么扯淡玩意儿。”
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常来这里的蝎头一回认认真真地看完法隆寺门口写着的对联。他刚念毕就发出一声少年人特有的嗤笑,像看到大人吓唬小孩不听话会被大灰狼叼走一样轻蔑。
“小子,这可是法隆寺建立之初由得道高僧分福师父亲笔提名的对联,比砂隐的历史还久远,你再玩世不恭也不该对他老人家不敬。再说了,他还是纱罗妲之前的第一代人柱力。”
一听声音就判断出是那个在北山医院暂时放过他们的暗部忍者,准备离开法隆寺的蝎驻足回眸,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
“呦,真是人靠衣装,和服配上一面华丽的蝙蝠扇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很难把眼前这位着一身竹青色和服的俊朗男子同医院里那个两臂纹着狼更透出杀气的戴白虎面具的暗部头子联系起来,蝎冲对面继续悠然摇扇并噙着笑意的男人微微欠身,世上能让他折腰的人可不多。
“别误会,我今晚这身打扮肯定不是找你打架,而且嘛……你现在也打不过我哦。”
这男人的五官越瞧越有些眼熟,那头藏蓝色的长发和蝎蛮讨厌的三代目风影·砂瀑赤炎老爷子如出一辙。若非欠他人情,凭蝎有仇必报的性格一定反击。
“如此说来,你这身行头很适合当客人。行,小爷请你这位大叔喝酒吧,就当答谢你两次手下留情。你早知道我再不甘心也得带纱罗妲回来,便提前遣散其他人好给我们一些相处的时间吧,够仁义!”
“哎呀,脑子很灵光嘛……不是!我才二十五岁,就比你大十三岁,还‘大叔’呢!叫我大哥!”正得意挥扇的男人发觉不对劲后“啪”地合住,指着蝎跳脚大喝。
原来这货高大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童心,反差萌么?
蝎敛住笑意,感觉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和自己挺像,故意撇着嘴双手插裤兜,自顾自地朝前走。
“老人家,您废什么话呀?请你还磨磨唧唧,不想喝就滚蛋。”
这男人确如蝎所料也是个幼稚鬼,一听到嘴的鸭子要飞了,急得蹦起来,扯住蝎的胳膊大喊:“我说你这小孩的嘴巴怎么这么欠?!”
“名字。”
“啥?”
“问你名字呢,不然我只能叫你大叔了呗。”
“北条煌,砂隐暗部部长,以后可以叫我煌大哥。算了,这顿饭还是我这个前辈请吧,走啦。”
男人嬉笑着反手拧住蝎,后者连一丝一毫挣脱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硬生生地拽走。
“喂!煌大叔!放开我!我自个儿会走!”
“不叫我大哥就不放你!”
“煌……煌大爷!煌老头子!”
“你小子!!!”
被唱反调的蝎一激,北条煌索性合住扇子敲他的脑袋,言行举止再也配不上那身斯文的打扮……
“话说大叔你挺够意思的,竟带我来沙门阁这么高档的地方喝酒。我还以为你会像一般人以什么未成年不许碰酒来搪塞我哩。”
“哼,你小小年纪酒量却不一般!告诉哥说实话,平时——没少偷喝吧?”
“嘿嘿,你说呢?”
……
在沙门阁这座由二代目风影·门佐沙门的家人经营的酒店的一个安静幽雅的小包间里,一口气干完六瓶清酒的门佐蝎和北条煌一个比一个满脸通红,也一个赛一个梗着脖子瞪直眼睛以示自己头脑清醒。
男人总是争强好胜,但两人谁都没吹牛,皆是海量中的海量。
蝎贼不兮兮的反问一看就知道是从不听大人劝告常在酒坊里鬼混的老门客,北条煌大笑一声拍着他的肩,把酒杯丢一旁,胳膊肘撑着脑袋,眯眼喃喃。
“和子相形容的一样,她说你是她见过的最难管的学生,也是最有前途的忍者。”
西本子相,那个沉寂多年的名字像引燃的鞭炮登时驱散蝎隐隐上头的醉意,一骨碌站起来:“你说……子相姐?”
“喂,不带这样区别对待吧?说来她比我还大一岁呢,你叫她姐姐却叫我大叔,合适么?”
“你认识她?”
“别说认识,要她没出事,你都该叫我声姐夫了。”
“姐——夫?你们……”
“怎么?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胳膊腿儿还没长开都有了纱罗妲,还不许我有子相?小弟弟,比起你们两个小朋友,我和子相才是经历生死考验的感情……可又能如何?她说走就走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原来这男人就是子相的恋人。
记得他们第四班刚成立不久,蝎就从门佐加瑠罗口中得知他们娇俏火辣的西本子相老师有个男朋友,她有幸见过一次,长得又高又帅,非常迷人。
刚成为忍者的三个孩子们常忍不住八卦这事儿,一时间弄得子相作为老师的威严快荡然无存。
不过,子相的嘴巴非常紧,只红着脸说她家男友身份特殊,对外保密。啥都没套出来的蝎不禁发贱,斜眼问两人准备什么时候结婚请他们吃席,逼得子相挑起皮带追着他打……
那是多么久远的回忆了,仿佛他们从忍者学校毕业还是昨天的事情,仿佛他们这一期还是一帮平均年龄不到十岁就必须面对忍界风雨的孩子们啊。
蝎缓缓坐下,举起酒瓶给自己杯中倒完最后一滴,湿热的眼里也洒下一滴。
少年依然忘不了那个眼睛圆圆、脸蛋圆圆、嘴巴圆圆的大姐姐第一天集结他、加瑠罗及门佐马基这群毕业生开小会做自我介绍时,就道出一句让蝎记了很久很久的话:“……忍者当然要以任务为第一,却也不能不顾同伴的安危。其他班我管不了,但第四班绝不能出现抛弃甚至背刺同伴的行为!”
那么,当完成任务与营救同伴成为对立面时又该怎么办?
彼时连蝎这个出名的刺头都终究没把这个敏感的问题抛出,才半年的时间,他们的子相姐就消失了,据说已被处决……
“煌……大哥,能告诉我子相姐是怎么死的么?金泰家康老师代替她接管我们第四班时也三缄其口,我才不信对同伴不离不弃的她会犯下什么扯淡的‘谋逆罪’!”
“蝎,这不是你该问的。况且,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连纱罗妲都救不出的你能改变什么?风之国政坛的水太深太黑了!咱们砂隐也只能在伊赫氏的压迫下艰难求生……连我现在都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脾气!”北条煌浅浅的醉意亦被那个扎入他心的名字疼醒,踉踉跄跄地站起,微晃的身子把吊顶灯昏黄的光削去了一半。
“果然子相姐的死有蹊跷!”
确认那个老早就蛰伏在胸口的念头,蝎心底的恨意若一分为二的箭矢直射那两个他目前想到的名字。
一个是赤炎老鬼,另一个就是那个凌驾于他们忍者之上作威作福的风之国大名,伊赫尹杰。
“门佐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与其心里恨得牙痒痒不如想办法变得更强!让自己站得更高才有更多说话的机会!就像这次攻打川之国前你那番振奋人心的演讲,更不必说这次你还战功赫赫。作为砂隐新生代忍者中的后起之秀,你已经被很多人注意到了……我就明说了,你加入砂隐暗部吧!这可是风影直接管辖的精锐部队,接触的人或事与你所在的傀儡师部队完全不是一个层级。以你的资质与水平,当傀儡师太大材小用,你的原部队已是你忍者生涯的瓶颈,令尊‘赤砂风岚’大人也曾是暗部的一员猛将。虎父无犬子,我相信已被称为‘赤砂之蝎’的你不会比‘赤砂风岚’差!”
……
“父亲,这是砂隐暗部忍者报名表?”
“赶后天填好给我,听说还有选拔考试呢。尽管你叔祖父近期忙于政务还没给咱们通气儿,可作为……砂瀑家的男人、砂隐的忍者,进入暗部锻炼深造是无尚的荣耀!”
双手郑重接过父亲砂瀑青罗递过来的文件袋,砂瀑罗砂被一种席卷全身的颤抖包围。每个抖动都像音阶各异的琴键,有意外、有惊喜、有期待、有豪情……更有按捺不住的野心。
【注释】
①法隆寺:又称斑鸠寺,全名法隆学问寺,位于日本奈良生驹郡斑鸠町,于飞鸟时代建造的佛教木结构寺庙。本文用作砂隐忍者村的寺庙。
②五重塔:日本奈良法隆寺内的五重塔是日本最古老的塔,为中国唐朝时日本学习模仿大唐建筑的产物,反映了中国唐朝时的木结构宗教建筑模式。
③这是中国河南省洛阳市白马寺后殿门上的对联,本文用作法隆寺。
④蝙蝠扇:日本平安时代流行的一种纸扇,使用竹子作扇骨,贴上带有绘画的纸。可在上面撰写诗歌展现风流俊俏,是男女传情达意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