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教导的时日一晃而过。甄嬛天资聪颖，又肯勤勉用心，不过月余，已将宫中礼仪规矩掌握得纯熟通透，行止间的气度风华，更非寻常秀女可比。锦汐冷眼瞧着，心中又是赞叹，又是隐忧。赞叹的是此女确非池中之物；忧的是这般品貌，一旦入宫，想不引人注目也难。

临别前日，甄嬛特意备了一席清淡雅致的酒菜，独独宴请锦汐。席间并无多言，只再次谢过锦汐月余来的悉心指点，赠了一支成色极好的白玉簪子，言道：“姑姑辛苦，此物虽不贵重，却是一份心意，望姑姑莫要推辞。”

锦汐本欲推拒，但见甄嬛目光诚挚，又思及宫中人情往来本是常事，过于生分反而不美，便恭敬接过：“奴婢谢小主赏赐。”她顿了顿，终是又多提点了一句，“宫中路险，小主保重。万事……慎之初慎。”

次日，锦汐辞别甄府，返回紫禁城。她需得先去向内务府禀报差事已毕，更重要的，是需向苏培盛回话。

踏入苏培盛办事的庑房时，已是午后。阳光透过支摘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培盛正坐在案后，端着一盏茶，见她进来，只抬了抬眼，示意旁边的小太监退下。

“回来了？差事可还顺利？”苏培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锦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垂首答道：“回苏公公的话，差事已毕。甄小主聪慧过人，礼仪规矩都已熟稔，并无错漏。”

“嗯，”苏培盛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看……这位甄小主，如何？”

锦汐知他此问关乎重大，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地回道：“容貌气度，皆是上上之选。更难得的是，心思沉静，不骄不躁，并非徒有其表之人。”她抬眼飞快地瞥了苏培盛一眼，声音压低了些，“只是……其容貌与故人颇有几分神似，只怕一入宫门，便难以藏拙。”

苏培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他何尝不知这其中关窍，皇上对纯元皇后的情谊，旁人或许知之不深，他这等近身伺候的人却是明白的。甄嬛这张脸，是通天梯，也是催命符。

“藏不住，便不必藏。”苏培盛淡淡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是福是祸，终究要看个人的造化和她自己的手段。咱们做奴才的，办好自己的差事便是。”

锦汐心头一凛，知他话中有话，忙应声道：“公公教诲的是，奴婢明白。”

苏培盛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这趟差事你辛苦了，回去歇息两日。往后……长春宫那边若有什么事，你多留心照看一二。”他虽未明说，但“长春宫”正是此次入选秀女入宫后暂居学规矩之处。此言无异于将日后与甄嬛相关的暗中照拂之事，交给了锦汐。

锦汐心领神会，知道从此刻起，自己与那位甄小主之间，便不仅仅是数月的师徒名分了，已然有了一根无形的线牵连在一起。她躬身道：“是，奴婢记下了。”

从苏培盛处出来，沿着宫墙缓缓而行，锦汐的心绪却难以平静。高墙内的天空总是被分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块，看似明朗，实则逼仄。她想起甄嬛那双沉静如水却又暗藏灵光的眼睛，想起苏培盛那句“是福是祸，看个人造化”。

这深宫如同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新人旧人，恩宠权谋，时时刻刻都在上演。如今，一颗注定要掀起波澜的新星即将入场，而自己，似乎也已不知不觉站到了离漩涡不远的位置。

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支温润的白玉簪，抬头望了望那被朱红宫墙框住的四方天。风起于青萍之末，这宫里的风，怕是就要变了。而自己，唯有更加谨慎，步步为营，方能在这变幻莫测的深宫中，寻得一方立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