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菲尔德庄园的藏书室里,罗切斯特独自坐在壁炉前。火焰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跳动的阴影,手中白兰地酒杯里的冰块早已融化。桌上摊开着法院的最终判决书——"被告需支付原告三万七千英镑整"的字样被烛光映得血红。
"先生?"管家费尔法克斯太太轻叩橡木门,"梅森先生派人来取第一批款项。"
罗切斯特没有抬头:"带他们去保险库。"
脚步声远去后,他猛地将酒杯砸向石砌壁炉。水晶碎片与琥珀色酒液四溅,像他支离破碎的尊严。保险库里取走的不仅是金币,更是他父亲留下的遗产,是桑菲尔德世代积累的骄傲。
走廊上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罗切斯特皱眉推开门,看见阿黛尔正牵着伯莎的手从楼梯走下来。小女孩穿着崭新的蓝色连衣裙——那种昂贵的巴黎款式,头发上系着丝绸缎带。更刺眼的是她望向伯莎时眼中的依赖,那种曾经只对他流露的崇拜目光。
"阿黛尔,"他下意识唤道,"过来。"
小女孩僵住了,手指攥紧伯莎的裙摆。伯莎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轻声说了句法语,阿黛尔这才怯生生地走过来。
"先生要给我糖吗?"她问,眼神却充满戒备,"像以前那样,说'乖女孩才能吃糖'?"
罗切斯特胸口如遭重击。他曾经用这些小恩小惠让阿黛尔相信阁楼上是个怪物。现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怪物却是他自己。
"不,我只是..."他伸手想摸她的头发,阿黛尔却迅速后退两步,蓝丝带在阳光下闪动——梅森家的颜色。这个细微的背叛比法院判决更令他窒息。
伯莎无声地走过来,将阿黛尔护在身后。她今天穿着墨绿色天鹅绒礼服,头发盘成时兴的样式,举手投足间尽是上流社会夫人的优雅。最讽刺的是——这气质正是当年吸引他的特质。
"我们明天就去巴黎,"她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理查德的宅子已经准备好。走之前..."她犹豫片刻,从手袋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放弃追索剩余财产的声明。只要你半年内付清首笔一万英镑,剩下的...我可以放弃。"
罗切斯特难以置信地接过文件:"为什么?"
伯莎望向窗外熟悉的橡树林:"因为阿黛尔今早问我,能不能带她回阁楼拿她藏在那里的布娃娃。"她的声音终于出现一丝颤抖,"那一刻我意识到,我们在这座房子里都是囚徒。"
她牵着阿黛尔离开时,裙摆扫过地板上水晶杯的碎片。罗切斯特站在原地,手中的文件重若千钧。十五年来他坚信自己是受害者,此刻却第一次看清真相——他才是那个用谎言筑起牢笼的人。
保险库方向传来金属碰撞声。他突然大步穿过走廊,在财务官即将锁门前拦住他们:"等等。"他取下小指上的家传印章戒指,"把这个也加入清单。"
财务官惊讶地记录下这枚价值不菲的古董。当沉重的保险库门最终关上时,罗切斯特感到一种奇特的解脱。仿佛锁起来的不仅是黄金,还有某个他假装多年的虚假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