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故地

十一月的寒风卷着枯叶掠过沼泽居的窗棂。简站在穿衣镜前，圣约翰正帮她系紧斗篷的银扣。明天就是奥利弗小姐的婚礼，也是他们将要公开宣布订婚的日子。但此刻，有件事比婚礼准备更牵动她的心。

"你确定要今天去？"圣约翰的手指在她颈间停留，蓝宝石戒指在他掌心闪烁，"天气不太好。"

简望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正因如此，庄园今天应该没人。我只想...最后看它一眼。"

圣约翰没有多言，只是取来自己的厚羊毛围巾裹住她的肩膀。自从阿黛尔来信说伯莎已带着她前往意大利，简就萌生了这个念头——在离开英国前，最后看一眼桑菲尔德，那个承载着她最炽热爱恋与最深刻背叛的地方。

马车在泥泞小路上颠簸前行。简紧握窗框，指节发白。圣约翰罕见地没有携带经文书，而是始终注视着她紧绷的侧脸。

"你害怕见到什么？"他突然问。

简摇头："不是害怕。只是..."她斟酌着词句，"就像翻开一本已经知道结局的书，却仍为角色们的选择感到痛心。"

圣约翰若有所思："罗切斯特先生选择了谎言，而你选择了真理。这才是最重要的区别。"

当桑菲尔德的铁门出现在视野中，简的呼吸凝滞了。庄园比她记忆中更显荒凉——草坪久未修剪，喷泉干涸积尘，几个工人正将家具搬上货运马车。

"他们在清点财产，"圣约翰判断道，"看来罗切斯特确实在变卖资产支付赔偿。"

马车停在侧门。简犹豫片刻，还是走向那个曾开满玫瑰如今却杂草丛生的花园。令她惊讶的是，凉亭里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格蕾丝·普尔正在整理一箱儿童读物。

"爱小姐！"格蕾丝惊得差点打翻箱子，"您怎么..."

"我们只是路过，"简急忙解释，"伯莎夫人和阿黛尔已经离开了吗？"

格蕾丝的表情柔和下来："上周去的佛罗伦萨。夫人说那里的阳光有助于她恢复健康。"她压低声音，"阿黛尔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说您一定会来。"

她从围裙口袋取出一个天鹅绒小袋。简倒出里面的东西——一枚简朴的珍珠发夹，正是她当年离开桑菲尔德时忘记带走的。

"夫人亲自收拾了您在阁楼的物品，"格蕾丝说，"她让我转告，有些误会...最好随时间淡去。"

简攥紧发夹，珍珠的凉意渗入掌心。伯莎·梅森——这个她曾以为是疯子的女人，竟以如此优雅的方式表达宽容。

圣约翰轻咳一声："罗切斯特先生还在庄园吗？"

格蕾丝撇撇嘴："在藏书室。整天喝酒，除了律师谁也不见。"她突然想起什么，"不过...他昨天问起过爱小姐，说如果您来了，他想和您谈谈。"

简与圣约翰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没想到会直面罗切斯特，但此刻退缩似乎又显得怯懦。

藏书室的门半掩着，浓重的雪茄味混合白兰地酒气飘散出来。简轻轻叩门，没有回应。推开门时，眼前的景象令她怔住——罗切斯特瘫坐在扶手椅里，曾经乌黑的鬈发已夹杂银丝，左眼上的伤疤更加明显（那是伯莎某次发作时留下的），西装皱巴巴的像是连穿多日。

"简？"他猛地坐直，酒杯"当啷"掉在地毯上，"真的是你？"

圣约翰向前半步，挡在简前面："我们只是来取爱小姐遗留的物品。"

罗切斯特的目光在圣约翰的牧师领和简的蓝宝石戒指间游移，突然苦笑起来："我明白了。恭喜你们。"他蹒跚地走向书柜，"你是来嘲笑我的失败吗，简？"

"我没有这种闲情。"简平静地说。奇怪的是，面对这个曾经让她心碎的男人，她现在只感到一种疲惫的怜悯。

罗切斯特从抽屉取出一沓文件："既然你来了...这些本该寄给你的。"那是简留在桑菲尔德的画作和乐谱，"还有这个。"他递来一个皮面笔记本，"伯莎让我转交的。她说...这里面的内容或许能让你理解很多事。"

简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伯莎工整的字迹：

**亲爱的简：**

**如果你读到这些文字，说明我们终于都自由了。这本日记记录了我从新婚到被囚禁的真相。我们都被同一个男人的谎言伤害，但请相信，我从未责怪过你的天真...**

"她原谅了你，"罗切斯特突然说，声音嘶哑，"也原谅了我。上帝知道为什么。"他指向窗外，"看到那些工人了吗？他们在搬运我祖父收藏的名画。三万七千英镑...我付得起，但这栋房子必须卖掉。"

圣约翰皱眉："您不必告诉我们这些。"

"不，我需要说！"罗切斯特突然激动起来，"你们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当我终于开始说实话，却没人愿意听了。"他跌坐回椅子，"去意大利前，伯莎来见我。她说...十五年来她第一次不恨我了。"

简注视着这个曾经傲慢强势的男人，此刻像只被拔去利爪的老虎。她本该感到快意，却只尝到满嘴苦涩。

"您以后有什么打算？"她轻声问。

"美洲，或许。那里没人认识一个叫罗切斯特的失败者。"他自嘲地笑笑，"别这样看我，简。我不值得同情。我只是...终于接受了惩罚。"

圣约翰突然上前一步，做了件令简震惊的事——他向罗切斯特伸出手："我和简的婚礼在下个月。如果您还在英国，欢迎前来。"

罗切斯特呆住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犹豫片刻，终于握住那只手："你比我有风度得多，牧师先生。"

离开藏书室时，简最后回望了一眼。罗切斯特站在窗前，阳光透过他稀疏的头发，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影子，像个即将消散的幽灵。

回程的马车上，简翻开伯莎的日记。其中一页被折起，记载着新婚不久的伯莎如何发现罗切斯特与阿黛尔母亲的私情，以及她第一次"发疯"的真相——那不过是发现丈夫背叛后的合理崩溃。

"她本可以恨我，"简轻声说，"却选择了理解。"

圣约翰握住她颤抖的手："这就是为什么我邀请罗切斯特。仇恨像锁链，而我们已经自由了。"

马车驶过山岗时，简将那个珍珠发夹抛向窗外。银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枯黄的草丛中。她没有回头，但感到圣约翰的手指与她交缠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