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撇撇嘴,她当然知道这种老头笋挖出来也没用,不好吃的,但以往总见人能挖出巨大一头笋子来,她是真想要瞧瞧这老头子挖出来能有多大一个,吃不了她供起来还不成么?
于是便很有一些霸道地说:“你道我不懂这个么?我偏要想法子挖它出来。”说罢向菊青扬了扬下巴,问:“菊青,你能办到么?”
菊青这才知道小主一路走来,做什么要带着丝带布条绑在竹身上。她也是一身轻便装束,她一向是安陵容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的,慢慢地也将主子的性格些许摸透了些,便道:“挖是很好挖的,费些时候罢了。只是,春笋的个头都大极了,您瞧。”
说着提起锄头嚯嚯向一笋,将垒土轻轻挖开,春笋壮硕的身姿便显现出来,菊青将锄一挥,砍在笋的根部,随着一阵脆生生的喀拉声,一头笋便摔在了地上,菊青接着道:“这一头就差点儿把您那小背篓就装满了,奴婢想了想,今儿咱们只需挖五头也便尽够了,自己留一个,余下的给莞妃娘娘、淳小主她们尝尝鲜,岂不是趣儿也有了,笋也尝了么?那老头儿咱们委实不必瞧他一眼的。”
见安陵容听劝,菊青情不自禁飘忽忽瞥了一眼富察侍卫,心说:瞧见了么,咱们小主得顺毛撸!
富察崇景不着痕迹地也撇撇嘴,哼道:“怡嫔娘娘叫我来,就是做笋农的?”安陵容道:“你先把我的背篓装满了再说。”说着将手中的锄往前一送,少爷顺手便接过了。
于是少爷同菊青两个吭哧吭哧地挖土,安陵容就在方圆五六米的地儿招花逗叶,这种纯粹的自然叫她想起幼时在姥姥家的日子,她想起自己总是偷偷把鸡窝里剩下的那只蛋拿走,,外公是个非常沉默的人,总是沉着脸,默默将蛋又放回去,一老一小就这么暗暗较劲。
很多年以后,久到忘了老房子在深山的哪个方位,安陵容才听外婆讲,那鸡蛋是留着给母鸡认窝的,你偏要拿,怎么说都不听,你外公只好一遍一遍地往回搁......
她并不是什么千娇百宠长大的孩子,却自觉生活乐趣极多,如今她莫名其妙成了安陵容,假如安陵容也变成她,真希望安陵容也能过得轻松有趣,别总是苦大仇深的。
想着想着,安陵容不可避免的眼眶酸酸的,她静悄悄地吸了吸鼻子,没成想富察少爷的耳力有这么好,他愕然地望向安陵容,不明所以道:“你...你怎么啦?”
安陵容忙扭着五官狠狠地眨巴眼儿,喊道:“菊青,菊青,我迷了眼儿了,好疼!”说罢转身就朝菊青奔去,独留富察崇景风中凌乱。急则生变,栽竹子的土质又松又散,她这么个四体不勤的人哪能稳稳当当地奔跑,只闻一声惊叫,安陵容便歪七扭八地开始倒着往下滑。
好在此处竹子长地甚密,一番惊心动魄后稳稳砸在一排竹上,富察少爷跟菊青都看呆了,安陵容更觉害臊,这时候才有功夫想:自己的表情肯定很扭曲,滑就滑吧,干嘛要面对着他俩呀?这富察崇景也是,不是习武的么,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窜过去!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富察崇景愣愣问了句:“你的眼睛好了?”
......
三人挖完了笋,并肩依照来路往回走。菊青搀着安陵容,竹编的小背篓到了富察少爷的背上,安陵容看着一身锦衣,长相秀气英俊的少爷背个不相称的可爱背篓,不觉失笑,富察崇景没什么好气儿道:“笑什么笑,要不是你不知怎的乱跑,我也不必做这个农夫。”
安陵容回嘴:“打量我扭伤了脚,踹不着你么?”少爷又抖擞着要顶回来,安陵容不给他这个机会,“叫你来,其实是有件事要交给你。”
少爷没好气道:“又要做什么?”
安陵容笑眯眯道:“南府班子里有两个姑娘,一个叫江采苹,一个叫江采蓝。她们俩这几日会生一场大病,还是吃林太医上回的假死药,你将她俩送到安家去,我托了姨娘关照。”
富察崇景有心想问些什么,只是他对菊青并不放心,只是道:“你当你的善心不值钱么,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发,受累的却总是我。”
安陵容瞥他一眼,心道我杀了两个恶太监可没用着你的手,叫你办的事儿都是替你姐姐报仇的关节,不用你用谁?她一时间想不到,自上回听她说太后必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皇后,富察崇景不由地对这件事更加灰心,只是安陵容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总归是好奇她这些计划最终能不能成。
安陵容却也不能太颐指气使,她人在深宫,富察家有这么一个能行走在皇宫内外的助力实在是重要,且不说若是跟他闹了个掰,林济时便也不能控制在手了。她微微一笑道:“我总跟你说要徐徐图之的,这又不是萝卜白菜,你想切就切,你的时日还多呢,莫非一辈子就只为了这件事活着么?我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你又是个小小的侍卫,咱们能在十年间得手已是不易了。除此之外,你合该多想想你的前程,我有一言,不知你要不要听。”
富察崇景默默听着,手中时不时抬起乱拍薄薄的竹叶,闻言道:“请娘娘指教。”
安陵容道:“我瞧你很推崇朝中武将,如年将军、岳将军,不妨动用人脉力量在兵部走动走动罢。”
正说话间,菊青远远一眺,凑向主子悄声道:“奴婢远远瞧着似是皇上的仪仗到了。”
这一日,皇上又听完一肚子年家如何如何狂妄的小道消息,一想着又要上清凉台去见芝答应,便觉有些头痛,走着走着便到了碧桐书院,皇上从未觉思念是这么折磨人,可他也不能去见嬛嬛,否则这么些日子的忍耐与筹备便付诸东流了。
他仰头眯眼,望着天光默不作声。苏培盛含胸弓腰,察言观色,很体贴地企图转移老板的注意力:“皇上,可要去贵妃娘娘那儿......?”
皇上瞅他一眼,笑了起来,这老小子人精似的,岂能不知道自己压根不想去清凉殿?他极目远望,道:“那片竹子长得倒好。”
苏培盛道:“那一处名叫竹香斋,是怡嫔娘娘住的地方。怡嫔娘娘与莞妃娘娘关系亲近,住的也是相邻。”
对怡嫔的印象倒是不大深刻,却记得他有个叫宁宁的女儿养在怡嫔身边,宁宁他见过几回,似乎也只有个大约的轮廓在脑子里。也罢,管他是谁,也比颂芝好些。其实颂芝哪有这么不堪,不过他心中已然生厌,便是百般讨好温顺也卒是无用。且颂芝姿容不说比拟年世兰、甄嬛二人,这个即将去见的安陵容,恐怕也美她八分。
一行人晃晃悠悠地走上竹桥,皇上很少关注这个碧桐书院旁的陪衬之地,乍然来访,颇觉此处设计巧妙,别有一番天然野趣。忽闻几声女主轻灵娇媚的笑声,再一晃神,又见竹林中走出两个布衣女子,虽不大宠爱,但皇上一眼便能瞧出那个穿蓝衣的便是安陵容。
她跟自己的侍女说说笑笑,也不知高兴些什么,也许是皇上的仪仗太隆重显眼,安陵容一扭头,先吃了一惊,秀丽莹白的脸上出现一抹惊喜。这很让皇帝受用。苏培盛知情识趣地挡住仪仗队伍落后而行。
皇上探手将她扶起来,安陵容踉跄一下,娇呼一声,皇上关切道:“怎么了?”
安陵容低眉顺眼地,细声细气地讲起刚才诸如挖笋、崴脚的事儿,全不似远远的那副灵动模样。也许也正是这种反差,皇帝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妃子也蛮有意思,一时来了兴致,笑出声道:“你既伤了腿脚,不便于行,朕少不得要搭一把手。”
说罢老当益壮地打横将安陵容一把抱起,安陵容双手交缠在皇帝颈后,眼睛却要去瞧林子深处,也不知道那少爷走是没走。
富察崇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看得见安陵容偷来的目光,不知为何要自行为其添上一抹幽怨与委屈,仿佛当初自己的姐姐选入宫中,他就很不乐意。
如今,这种不乐意又浮上心头。
他转身离去,脑中却不自觉想到相偎远去的身影,明知这是一种双重的不敬与亵渎,富察崇景却控制不住地去想接下来会理所当然发生的事。
手中触摸到薄而顺滑的纸张,那是安陵容临行前给他的,上面画着宁宁学会走路的连环画,也亏她想得出,做得到,许久没见过宁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方才她没缘没故的哭个什么,是也觉着在宫闱里不欢喜么。
他将绢纸细细抚平,收在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