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段被他忘记了的岁月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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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着大雪。
房间内,准确来说是病房内,并不是很亮堂。不过对于病房中住着的病人来说,亮不亮堂都无所谓。
这位年轻的病人正斜靠在病床头,皱着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耳垂上,另一只手放在被子上,浅色的眼睛“望”着窗户。他穿着的是医院的蓝白病号服,一般人穿上都显得臃肿虚弱,他却穿出一种颓废美人的感觉。
他的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颜色,但这苍白愣是被他冷漠的表情压得几乎叫人看不出来。
不过他的冷漠压不住他的俊朗就是了。
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的病房每天都有十几个小护士轮换着过来打理。虽然她们在这里能待的时间很短,但并不妨碍她们偷偷打量,然后在护士站里兴奋地讨论他什么时候能醒。
眼下病人已经醒了半个月,他的病房反而没几个小护士往里跑了。
他不太喜欢病房里有其他人待着,尤其在他这么虚弱的时候。
是的,虚弱。
即使他已经在床上昏连了小半年,休养了这么久,身体依然没有被完全调养好。
与他的全盛时期相比,这的确算得上是虚弱了。
现在小护士们只能装着不经意在路过这间病房时从门上的小窗口中匆匆地看上一眼,通常看到的就是第三段中那样的情景。
像是一幅静态的画。
自从他醒来,他总是保持这样的姿势,不同的是今天窗外下着雪,外窗台上积了一层,空调外机上也积了一层,即使他能看到,看到的也只有这两片白色,再看不到其他。
小护士a巡完房回去,哀声叹气:“也不知道他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你都第十三次提这件事啦,”小护士b笑嘻嘻地,“怎么,你看上他啦?”
小护士a羞得满脸通红,还一本正经地反驳:“我只是关心我的病人。”
“可得了吧,那明明是吴医生的病人,人家才是主治医生。”
小护士们打打闹闹,忽然有一个说:“提了他那么多次,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我每次去光对着他的脸发呆了,没看过他叫什么。”
姑娘们沉默了一会儿,小护士c说:“好像是姓游吧,这个姓可不常见,我有点印象。”
有她开了个头,其他人也都议论起来:
“我记得是个很奇怪的名字?”
“是姓游,我也记得是游。”
“游……游什么来着?我专门看过的。”
“总不能是游泳吧。”
“呸,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啊。”
“我隐约记得是个心字底的字。”
“游总?”
小护士们笑作一团,终于有人想起来:“是叫游感吧。”
“对了,就叫游感。”
“真的很奇怪,没记错吗?”
“记没记错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护士们你推我搡,最后把小护士a推出来,叫她去病房里看一看病历牌上的名字。
小护士肩负重任,抱着夹板径直走到病房门口,探头一看——
呀,病房里多了个中年人,背对门口坐着,看样子正给那位病人削苹果。
这种时候反而不好进去了。
小护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叫翘首以盼的其他人十分失望。
老于把削好的苹果放在游惑触手可及的柜子上,还细心地把柜子上的其他杂物拨开,以免游惑碰倒,又拿了个梨正要削,被外甥制止了。
游惑的嗓子因为长时间不发声而非常沙哑,但意外地悦耳:“我不想吃水果,……舅舅”
听得出来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别扭。
老于却高兴地把梨放回去,小心地把水果刀折起来,说:“没事没事,叫不惯正常,哈哈,正常,于闻叫过我什么来着?对,老于,叫我老于也行。”
游惑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老于喜形于色,不知不觉开始叨叨:“……于闻那臭小子过两天要考试,回头我把他逮过来,让他陪着你……”
游惑:“……”
远在学校临时抱佛脚的于闻打了个喷嚏,骂骂咧列:“哪个逼玩意儿念叨我?”
念叨他的玩意儿还在继续:“……今儿又下雪了,小惑你把被子盖严实点,别着凉,对了于闻那小子肯定又偷偷把羽绒服脱了,感冒了有他好受……”
他还说了什么,游惑没再听,手下意识地又去捏他的耳垂。
恍惚中一个人拥住他,鼻息吹在他耳畔,那人说:“身上湿了,外面下雨了?”
“下雪了。”他把那人弄开,脱掉半湿的大衣,刻意控制着没去看那个人。
那只是一瞬间的幻觉,游惑没有看到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也完全没有与这段幻觉相匹配的记忆。
他的医生之前告诉他,他由于一次任务意外重伤失忆。
他当时信了七八分。
现在看来,这话的可信度需要腰斩,甚至砍脚脖子。
黑暗中的日子难以记数,游惑说不清自己究竟和这片黑暗共处了多久。
老实说,他都能和这玩意和平共处了。
那群专家为了显示他们并不是来吃干饭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据其中之一所说,白了一半的头发,终于研究出了治疗方案。
拆纱布的时候,他隐隐看到了透过层层纱布挤进他视觉神经的光亮,突然又想起来那个人,准确来说,那个人说的一句话一一
“等哪天从这倒霉系统里去,我陪你去检查一下眼睛,要做手术也没关系,我会在旁边等着,等你睁眼。”
他其实有很长时间没再想起过那个人说的话。
但现在,他真的有点期待,拆下纱布,那个人正守着他。
拆下纱布之初,看什么都是一团蒙眬的轮廓。视线渐渐清晰,游惑看清了病房里的人:
老于、于闻、几个护士、一群专家。
就是没有那个人。
尽管游感并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却很肯定这一点。
那个人,他食言了。
游惑勾了一下唇角,说不上自己是失望还是自嘲。
于闻眼尖,一拍大腿,指着他哥对老于说:“诶,哥笑了,笑了,能看到了。”被老于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
老于气急败坏:“乱指!那是你哥!”然后眼泪汪汪:“小惑啊,能看到了?”
游惑很轻地点了下头。
于闻注意到他的手又去捏耳垂,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哥,你为啥要戴耳钉?”
于闻以前一直觉得戴耳饰娘气,直到看到游惑戴耳钉,双标狗于闻又开始觉得娘不娘气取决于佩戴者的气质,比如他哥,就戴出了一种大义凛然(请原谅于闻的语文水平)的气概。
游惑的手顿在空中,放了下来,说:“谁知道呢,忘了。”
猎人小屋里,三位监考官踏风雪而来,领头的那位衣冠楚楚,先去了壁炉旁烤大。
于闻看到他哥摸了一下耳钉,用蚊子哼哼的音量问:“你不会认识吧?”
“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