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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明宫的青砖沁着春寒,上官宛如倚在竹影斑驳的窗棂前,素手拨弄着案上玉磬。十二岁的朝炀帝姬捧着鎏金手炉进来时,正见母亲将一枝红梅掷入炭盆,火星溅上冰裂纹瓷瓶里孤零零的绿萼。
"母妃又不喜内务府送来的花?"
上官宛如将浸过薄荷水的丝帕按在鼻尖,翡翠耳坠在苍白的脸侧晃出冷光。秋梧忙撤下所有插瓶,岚竹已捧着雪松香等在鎏金博山炉旁——六宫皆知明淑妃的万明宫容不得半点花香。
慕容世兰的娇笑混着金铃声响彻回廊时,上官宛如正用银剪修去名册边角的毛边。"淑妃姐姐好大威风,连皇后娘娘都等着您商议选秀呢。"嫣红蔻丹划过朝炀的银狐斗篷,在领口掐出几道褶皱。
朱宜修的病容在凤冠下更显灰败,佛珠碾过秀女名册上苏黛情三字:"陛下既将此事托付妹妹,本宫自然放心。"话音未落,慕容世兰已扯过名册冷笑:"苏氏女可是将门之后,淑妃莫不是怕新人夺宠?"
"慕容将军上月刚收的义女?"上官宛如指尖点在墨迹簇新的苏字上,羊脂玉镯撞得青瓷盏叮咚作响。她忽然将整页撕下投入暖炉,火舌卷着慕容世兰的惊呼吞没罪证:"本宫最见不得以权谋私之辈。"
暮色漫过九曲竹桥时,朝炀看着母亲在冰裂纹砚台里研墨:"您明知皇后在名册做了手脚。"上官宛如笔锋在甄嬛名字旁点了颗朱砂痣:"她这张面容,像极了你父皇书房里的先皇后小像。"
秋梧捧着漆盒匆匆进来那夜,万明宫的竹帘正簌簌响着雨声。"慕容妃宫里的安神香。"岚竹话音未落,上官宛如已用银簪挑起香灰抹在帕上,月白绸缎渐渐洇出暗红——与三日前小产的芳贵人腕间红麝香珠如出一辙。
"把这送去太医院。"她将染血的帕子叠成莲花状,"就说本宫梦见先太后凤体抱恙,要彻查六宫熏香。"朝炀望着母亲用银剪绞碎最后一片梅瓣,忽然明白为何父皇总说万明宫是琉璃盏——剔透之下,尽是淬毒的锋棱。
雨珠从竹叶滚落铜盆时,慕容世兰的尖叫刺破六宫暮色。上官宛如抚过妆奁底层褪色的梅花络子,那是太后临终前塞进她手里的催命符。朱宜修病中传来的密信正在烛火上蜷曲,她看着"甄嬛"二字化作青烟,唇角终于勾起进宫十三年来第一个真切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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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宛如指尖拂过朝炀帝姬发间玉蝉簪,余光扫过垂花门处飘来的海棠红裙角——慕容世兰果然掐着时辰,将金缕鞋踩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
“本宫瞧着这些莺莺燕燕,倒不如淑妃宫里冰裂纹瓷瓶耐看。”慕容世兰斜倚着凤鸾春恩车,鎏金护甲划过名册上“甄嬛”二字,硬生生勾破半页宣纸。
朱宜修在廊下咳嗽着拢紧雀金裘:“听闻甄家女儿通诗书...”话未说完就被慕容世兰截断:“皇后娘娘病中还要操心这些,不如多抄几卷金刚经。”上官宛如看着皇后腕间骤然绷紧的佛珠,示意岚竹将鎏金暖炉往风口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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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杨深处传来环佩叮咚,甄嬛低头盯着青砖缝里新发的苔藓。忽听得太监尖着嗓子喊“济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六”,她余光瞥见好友莲步轻移,海棠红裙裾扫过金砖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可曾读过什么书?”皇帝的声音比想象中清冷。
“臣女愚钝,只略识得几个字。”沈眉庄伏拜时,鬓边白玉兰随着动作轻颤。上官宛如忽然倾身向前,羊脂玉镯磕在紫檀案上发出脆响——那朵玉兰像极了她当年入宫时太后赏的绢花。
慕容世兰的冷笑混着金步摇乱响:“装模作样。”话音未落,皇帝已赐下香囊。上官宛如看见皇后在袖中扯断了两根佛珠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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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甄嬛时,她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听见头顶传来茶盏轻碰的脆响。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倦意:“甄氏?”
“臣女甄嬛,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她抬眼瞬间,慕容世兰的护甲在扶手上刮出刺耳声响——这女子的眉眼竟与书房里那卷先皇后小像有七分相似。
太后手中的茶盖轻擦碗沿:“甄字寓意不好。”甄嬛感觉冷汗顺着脊梁滑落,忽闻得清冷女声从右侧传来:“《说文解字》有载,甄者陶也,聚天地灵气之物。”上官宛如指尖点着名册上晕开的墨点,雪松香从袖中漫出来。
皇帝突然倾身:“可有小字?”
“嬛嬛一袅楚宫腰。”甄嬛话音未落,太后腕间翡翠镯突然砸在案上。慕容世兰正要开口,忽见上官宛如将半枝绿萼梅投入鎏金唾壶,冷香霎时冲散了殿内龙涎香。
“留牌子,赐香囊。”皇帝的声音惊起檐下白鸽,甄嬛叩首时,瞥见明淑妃裙角银线绣的竹叶正泛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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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透宫墙时秋梧捧着漆盒穿过竹林:“慕容妃往沈眉庄住处送了红珊瑚手钏。”上官宛如将银针探入茶汤,针尖霎时泛出幽蓝:“把前日收着的伽南香木佛珠送去——用先皇后妆奁里那个螺钿盒子。”
岚竹在廊下抖开沾着夜露的披风:“甄家姑娘住进了棠梨宫。”上官宛如指尖划过冰裂纹盏上凝结的水珠,忽然想起那少女抬头瞬间,眼角泪痣与沈眉庄竟成对称之势。她将名册上并列的两个名字用朱砂圈起,烛火摇曳间恍若血珀耳坠。
朝炀帝姬临《洛神赋》的笔锋突然顿住:“母妃在笑?”上官宛如抚过女儿发间玉蝉簪,听见更漏声淹没远处新秀承恩的鸾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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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宫的梨花簌簌落满青砖时,沈眉庄正望着螺钿盒里的伽南香佛珠发怔。宝鹃捧着红珊瑚手钏欲言又止,忽见秋梧领着太医跨过月洞门:"淑妃娘娘说佛珠经年积灰,特命奴婢送来熏洗。"
慕容世兰的金缕鞋踏碎满地落英时,沈眉庄腕间已换上那串沉香木珠。太医抚须沉吟:"伽南香与红珊瑚相克,久戴恐伤子嗣。"秋梧垂首退至廊下,余光瞥见宝鹃袖口露出的鎏金香囊穗子。
"好个明淑妃!"慕容世兰将青瓷茶盏砸向垂花门,碎瓷溅在甄嬛新绣的并蒂莲裙裾上,"本宫倒要瞧瞧,那病秧子能护着这些新人几时!"
万明宫的竹帘筛下细碎光影,上官宛如正用银剪裁去冰裂纹瓷瓶里最后一枝绿萼。岚竹捧着鎏金托盘进来:"慕容妃往棠梨宫送了三匹云锦,说是给沈小主裁夏衣。"
"把前日江南进贡的月影纱送去。"上官宛如指尖拂过冰裂纹砚台,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半阙《长恨歌》,"记得让尚宫局当着各宫面量尺寸。"
朱宜修在凤仪宫咳出血丝时,正逢六宫妃嫔齐聚尚服局。慕容世兰的云锦甫一展开,众人皆倒吸凉气——孔雀金线绣的鸾凤竟压过皇后规制。尚宫跪地战栗:"这...这纹样是慕容妃娘娘亲自描的..."
"本宫瞧着倒比凤袍鲜亮。"上官宛如抚过月影纱上银线绣的竹纹,翡翠耳坠在颈侧晃出冷弧,"慕容妹妹的手艺,当赏。"
皇帝震怒的旨意传来时,慕容世兰正用金簪划破甄嬛呈上的绣屏。周宁海捧着被退回的云锦踉跄跪倒:"皇上说...说慕容氏僭越,禁足三月..."
雨打竹叶的簌簌声漫过宫墙,上官宛如将染血的丝帕投入炭盆。火舌卷起暗红纹路,映得她眉眼如冰裂纹盏般清冷:"该让芳贵人的红麝香珠重见天日了。"
朝炀帝姬临摹的《洛神赋》被夜风掀起一角,忽听得垂花门外传来凄厉哭喊。岚竹掀帘低语:"芳贵人撞柱鸣冤,说是慕容妃害她小产。"
"去取先太后赐的梅花络子。"上官宛如将银剪插入冰裂纹瓶,绿萼残瓣簌簌落在朝炀未干的墨迹上,"该让皇后娘娘的佛珠,超度超度这满宫冤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