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他们兄弟俩在宾馆的小床上,蜷缩了一夜后。
第二天。
工地上,就传来了父亲的死讯和赔款的金额。
鞠尘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弟弟当时的脸色。
少年牙根发抖,呼出来的气仿佛都是冰冷的。
可弟弟却在笑。
弟弟一面发抖,一面笑。
那么爽朗的笑声。
鞠聪泪流满面,锤着宾馆的床沿,抹了把脸:“哥,他活该哈哈哈……死的好,死的好……”
从殡仪馆回来的鞠尘,他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死的好。
但是。
从那以后,他退学的事情总算是再没有阻碍了。
弟弟乐意让他管着那笔钱,在家里发呆。
但鞠尘的惶恐,却一日更甚一日了。
回到家的平静日子,并没有让鞠尘平静下来。
他时不时觉得,有一张张脸在自己面前晃。
有的时候,是同学的脸。
有的时候,是社区里人的脸。
有的时候,是父亲的脸。
鞠尘在那一刻,开始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他总是做着事的时候,猛地回头一看。
看向某个方向。
好像。
那里有一只只眼睛在监控着他。
是。
就是这种感觉。
他一直觉得,有东西在监控着他。
那一只只眼睛,像极了西方油画里的抽象画,扭曲的色彩和那么真实的表达欲望,仿佛是被物质扭曲的时空。
仿佛要溢出来的满心色彩。
鞠尘绷紧的神经,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死而放松。
显然那“流了一地的脑浆子”更刺激了他。
身边究竟都是怎样的魔鬼啊,那样明目张胆地窥视着他。
鞠尘开始惶惶不安。
最终,他像一个喜剧演员拙劣的特效化妆一样。
鞠尘由一个身形看似萎缩的少年,成为了一个身形已经萎缩的“老年人”。
蜗牛在受到刺激的时候,还可以蜷缩回自己的壳子里。
但鞠尘不能。
他比蜗牛更要怯懦。
可他回身,却只能看到家里斑驳冰冷的墙壁。
鞠尘发出一声像鹤唳的哀鸣,有泪珠从眼眶滚落下来。
王姨唉声叹气。
她眼下的青黛,因为皮肤的黝黑并不很明显。
王姨浑浊的眼睛里的红血丝,是骗不了人的。
王姨的衣服新新旧旧,似乎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套。
她和女性的柔美半点边儿都搭不上,粗犷得活像农家的铁犁。
因为从不能和居委会的其他大妈玩到一起,所以王姨被判定不合群。
这个老女人,不知道为何在此时抛弃了扎根大半辈子的家乡,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鞠尘扶着自己的拐杖。
他慢慢地起身。
中间还踉跄了一下。
他缓缓地说:“那……我就走啦……”
王姨看着他,似乎是有些不舍。
她应了两声作答。
她粗笨的手指,紧紧绞着发黑的衣角,忸怩道:“小尘啊……”
鞠尘是个“六十五岁的老年人”,他不喜欢小尘这个年轻过头的怪异称呼。
不过,是从王姨那样怪异的人嘴里说出来。
也就没什么了。
“怎么?”鞠尘抬头。
王姨“啊”了一声。
她迫切地摇头,眼神闪躲:“没,没什么,就是叫你一声。”
她像是要转移话题似的,迅速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鞠尘的外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