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一小瓶透明的液体,像想起了之前山野里的猎人。
猎人,是除了地主之外唯一能吃的满嘴流油的人。
他们把这种带着剧毒的液体,从植物中提炼出来,涂抹到自己的箭头上,涂抹到自己戴着荆棘的绳套上。
然后。
他们静静地,等待着小动物的落网。
那时候,山里的每个少年或许都有过做猎人的梦想。
可惜最后,因为时态蹉跎,终究是不得实现。
而现在呢?
老头兴奋地搓搓手。
他终于,能在临死之前做一回猎人了。
他要把这毒药,全部都加到美味的汤里去。
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凶手喝下。
他要做那亲手执行法律的人。
然后……
然后呢?
他就是死了,也无憾了。
没关系,他一大把年纪,本来在世上就没有什么再可在意的东西,让老伴儿陪着那老黄牛去吧。
他孑然一身地来到这个世界。
最后,也应当孑然一身地离去。
死刑犯在临死之前,还能吃一顿大餐,老头没有理由回来。
他低头,默默地数了数自己剩下的钱。
准备去小吃店,挥霍一顿。
漆黑。
鞠聪的头,狠狠地陷进了满是烟灰烟蒂的草丛里。
他拼命地蠕动着自己的身躯,竭尽全力想把绑着自己的绳索,从手上蹭开。
那一道道几乎勒进骨头里的红痕,昭示着他的失败。
鞠聪他的头发已经有亮蓬乱,却掩饰不了乱发下,那一双透露着晶亮目光的眼睛。
或许。
狠心过一次又狠心过一次的人的目光,就是这样的吧。
一楼楼道前的警笛声呜呜作响,那些平日里神气十足的人,此时已经被扣上了警车。
鞠聪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他成为唯一逃出来的人。
他不知道一群少年玩闹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在烟灰味弥漫的空间里,人的情绪到底能膨胀到什么地步。
鞠聪他只知道,父亲死后,他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了。
他知道。
他们这些人,已经不能够再被称为小孩子。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心理年龄恐怕还没断奶。
那些东西实在是太能刺激人了。
他从来不知道,放纵的感觉原来这么好。当时也同样不知道,放纵的代价原来是这么沉重。
他忘记了。
第一次是什么,是一只猫,还是一只狗,还单纯的是别人家养的宠物仓鼠。
那群少年,嬉笑玩闹着将它开膛破肚时,它吱哇乱叫。
当时,他分明地感受到了快感。
鞠聪他并不知道那快感从哪里来。
但他好歹是个正经读过书的学生,他想起了一句话:
“能看人和野兽搏斗的,多少都具有兽性。”
“从流血的游戏中得到快感,从死亡的挣扎中引起笑声。”
从看起来和人不相差很大的冷血动物,到温血动物到哺乳动物,当那些看起来很有灵性的小东西。
最后……
最后到了什么呢?
最后。
是个人。
活生生的人。
是活生生的。
一条人命。
鞠尘对天发誓。
直到今天,他仍然是没有想过,当时要杀死那个青年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
他当时的殴打足以致命,然后这个十九岁的少年从来不知道——原来人,是可以被活生生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