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留下一道道湿润的痕迹又迅速退去。夕阳将整个海面染成橘红色，像是打翻了一瓶橘子汽水，波光粼粼地晃着眼睛。
菲洛和道林并肩坐在沙滩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乎要融入那片橘红之中。菲洛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裙摆被海风吹得轻轻飘动；道林则是一件深蓝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系，露出锁骨的一小片皮肤。他的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处，小臂线条分明。
菲洛和道林并肩坐在沙滩上，细软的沙子从菲洛的指缝间缓缓流下。她侧过头，看着道林被海风吹乱的头发，那张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侧脸此刻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平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这些年来，你过得怎么样？"她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道林仰头看了看天空，那里已经开始出现几颗早亮的星星。"还行吧，"他耸耸肩，"就是潘多拉吃饭睡觉偷懒，偶尔想想你。"他转头冲菲洛眨了眨眼。
菲洛轻轻捶了他一下，"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道林做出委屈的表情，"小洛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
菲洛忍不住笑了，但笑容很快又淡去。她知道道林在避重就轻，这些年他怎么可能只是"吃饭睡觉工作"那么简单。那些她从他朋友口中偶然听来的片段——创业失败、家人病重、深夜独自在医院走廊徘徊——都像一根根刺扎在她心里，这些年来，他一定经历了太多她无法想象的艰辛。
"就这些？"菲洛追问。
道林背对着她，肩膀微微绷紧。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沙滩上。
他望向远方，目光变得悠远。"我答应过要格雷将军要保护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你受苦。你来之后都不到一个月，父亲就把我交给了海德，作为交换你隐姓埋名可以呆在将军府。"
菲洛的心揪了起来。她记得那时候道林作为将军府唯一的儿子，前途一片光明。"为什么？你从前为我吃过这么多苦，为什么不抱怨？"菲洛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她没看道林，只是盯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模糊的线。
道林侧过头看她，嘴角挂着那抹她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他随手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从指间流下。"父亲对待我严厉，小时候也没有同我年龄相同的玩伴，后来在潘多拉，连红叶也被我利用，马修觊觎我的位置，可我本身对这个职位并无追求。我缘来缘去，一直是一个人，本以为会一辈子孤家寡人，直到你出现了。"
菲洛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深邃，像是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故事。
"所以啊，"他笑了笑，"你给过我甜。"
海风拂过，吹乱了菲洛的发丝。道林自然地伸手替她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又迅速收回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海浪声填补着空白。菲洛抓起一把沙子，又让它们从指缝间流走。
道林突然笑了，那种痞痞的、带着几分坏心眼的笑容。"哎，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他们能拿不了我怎样？你跟我不一样，你这样可以拥有更好的未来"
那他自己呢？菲洛沉默了。她想起十年前她在发现道林消失之后，偷偷进入了潘朵拉，他脸色明明苍白的吓人，把他拖上来后却还是毅然决然的推开她，一个人扛起了所有。她记得自己哭着求他回去，说并不是这样的，记忆的最后是他离开时那个决绝的眼神，用瞳术消除了菲洛有关他的所有记忆
海风带着凉意，卷起她额前几缕散落的碎发。夕阳的余晖在她长长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道林等了半天没等到菲洛的回应，转头看她："怎么？小洛听腻了？” 他的语气试图轻松，但菲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紧张
菲洛摇摇头，目光落在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有一艘渔船正缓缓驶向港口，船尾拖出一道长长的白色水痕。
"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吃苦。"菲洛轻声说。
他明明...明明过得那么辛苦
道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人总会变的"
菲洛猛地闭上了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股汹涌的酸涩和痛楚强行压回眼底。
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胸腔，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轻轻覆在了道林搁在沙地上的那只手上。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持武器留下的薄茧，此刻却显得有些冰凉。菲洛的手心带着潮意，微微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一点一点地收拢五指，将他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那是一种无声的承诺，一种迟来的、沉甸甸的回应。
道林的身体在她握住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指尖刚一动，却被菲洛更用力地攥紧了。
她抬起头，眼眶通红，蓄满了泪水，倔强地不让它们滚落。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她的瞳孔里，像燃尽的火焰，只剩下灼人的痛楚和深不见底的哀伤。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哽咽，像砂纸摩擦过粗粝的岩石，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却又无比清晰，重重地砸在道林的心上：
“道林，”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肯定不止这些，应该还有很多吧？”
道林愣住了。他没想到菲洛会这样直接地问。他习惯了把苦涩藏在玩笑背后，习惯了独自承担一切，习惯了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脆弱。
可现在，菲洛的手指温暖而有力，像是要把他从某个深渊里拉出来。他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像是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试图再次轻描淡写地带过，"就是..."
菲洛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受过的苦，你一个人咽下的委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道林心上，"应该还有很多吧？那些你没说出来的部分。"
她太了解眼前这个人了，了解他笑容背后隐藏的锐利，了解他漫不经心姿态下那份可怕的执念
道林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别过脸去，不想让菲洛看到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海风拂过，带来咸湿的气息，也带走了他最后一点伪装的气力。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说吗？"道林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因为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你在这里，我们在一起。"
她看着道林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她太了解他了——这个看似随性实则比谁都倔强的男人，宁愿被误解也不愿展示脆弱。
菲洛知道，这十年，道林被迫生活在水月沧澜，他甘愿做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枷锁的沉重
10年前的变故他如同撕裂黑夜的雷霆般出现，以她无法想象的代价和决绝的手段，将她从那片泥沼中硬生生拖拽出来时，留下的是更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愧疚与钝痛。那笑容背后，又藏着多少道看不见的伤？
没有抓住心石从而导致菲洛族人的灭亡成了他每夜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挣脱，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那双曾经能让他心安的眼睛，而现在她就在自己的眼前，所以他觉得足够了
菲洛感到掌心下的脉搏跳得更快了。她慢慢收紧手指，将道林的手完全包裹住："对我来说很重要。你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她的眼泪大颗滚落
道林伸手想擦她的眼泪，但菲洛躲开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她质问，"为什么要装作一切都很好？"
海浪声似乎变得更大了，一波接一波地冲刷着沙滩。道林沉默了很久，久到菲洛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道林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摇摇头，"没必要。"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想你愧疚，小洛，有些决定一旦做了就回不去了，那些选择是我自己做的，与你无关，你的未来应该一路向前，不应该只把目光停留在过去"
"与我无关？"菲洛苦笑，“只是因为那份愧疚，值得吗？”
道林沉默了片刻，终于卸下了那副轻松的面具。他的肩膀微微垮下，眼中流露出疲惫："不只是愧疚，一开始我以为我对你只有怜悯，后来发现……还有爱。"
"倘若没有这因缘际会，你看见我的概率不过万分之一。爱上我的概率大概是零。"道林说这话时语气轻松，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但菲洛听出了其中的认真。
她低下头，"是吗。"其实不会的。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第一年最难熬。"道林终于开口，声音已经平静许多，"与精灵厮杀使我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很疼，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因为我想起来小洛你瞒着格雷夫人进入潘朵拉，把我救上池子那一幕，后来我几乎每晚都梦见你，醒来后枕头都是湿的。"
他的话语停在了这里。但那未尽之意，却比任何描述都更清晰地勾勒出那炼狱般的寒冷夜晚，濒死的绝望边缘，唯一支撑他意识不散、死死抓住一线生机的，竟然是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映出眼角闪烁的水光。他咬紧下唇，像是在和什么无形的力量对抗。
"但后来就习惯了。"道林继续道，声音变得平静，"人嘛，适应能力很强的。虽然身体有时侯没知觉很狼狈，但看着自己有变越强，其实也挺有成就感的。"
道林转头凝视着她，许久，嘴角勾起一抹菲洛熟悉的痞笑。"至于你问值不值得？当然值得。因为现在..."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你健康的成长到现在，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你的手"
菲洛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想起自己失忆后和道林分开的这些年，没有家人的支持，没有朋友的陪伴，想起他独自承受的一切，心如刀绞。
"为什么不让我救你，父亲说不定不会让我去试验瞳术？"她哽咽着问，"为什么宁愿要让我忘记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
道林终于伸手擦去她的泪水，这次她没有躲开。"你还那么小，不该承受那样的痛苦，而且..."他苦笑，"一切事情的事端本就是由我造成的，你的父亲当时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就算是你，也会利用你达成他想要的目标”
“我一开始本打算没写想要消除你的记忆，但是你还是跑过来了，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不想让一个以后可能与你的生命都没有关系的人难过，所以打算不到最后不让你知道一切"
"笨蛋..."菲洛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她无法想象骄傲的道林是如何忍受那些屈辱和痛苦的
道林的身体先是僵硬，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他回抱住菲洛，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都过去了，菲洛。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菲洛在他怀里点头，却哭得更厉害了。她能感觉到道林比以前瘦了许多，肩膀的骨头硌得她脸颊生疼。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人，为了她吃了多少苦啊。
小时候菲洛当时觉得这人真是厚脸皮，但不知为何还是给了电话号码。后来她才知道，道林已经注意她很久了，那天是故意坐在她旁边的。
"在想什么？"道林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在想我们小时侯。"菲洛微笑着说。
道林夸张地叹了口气，"啊，那时啊，我第一次见到小洛就觉得这个女孩不一般，长得真的太可爱了，可是那么努力的讨好小洛，小洛直接就把我的尖叫丸子打掉了，真是绝情啊？"
菲洛忍不住笑出声，"真的？你"
“对啊”，道林耸耸肩，"我那时候就想，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以后这样就是我的妹妹了，没想到后来..."
"后来怎么了？"
"没想到后来会这么爱你。"道林说得很自然，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显而易见的事实。
菲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小洛，"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再是以往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过太多波折，但对我来说，遇见你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菲洛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想起道林为她放弃的一切，想起他付出的一切代价，想起他始终如在暗中默默的保护。这个表面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其实比谁都执着，比谁都长情。
"我爱你，"她轻声说，"比以前更多。"
声音坚定而清晰，"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感激，而是因为你是道林"
是那个会为了我抛弃了自己整个未来的道林
道林微笑着看她："我知道。"那副痞痞的样子又回来了，但眼中的深情不容错认。
菲洛也笑了，轻轻捶了他一下："别这么自恋。"
道林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不是自恋，是自信。"他眨眨眼，"毕竟能让小洛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我总得有点本事。"
菲洛笑着摇头，却感到心中那块压了多年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她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坎坷，但这一次，他们不会再分开面对。
海风渐凉，道林脱下外套披在菲洛肩上。菲洛拢了拢衣领，闻到上面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混合着道林特有的气息，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回家吧，"道林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明天还要去潘多拉处理水月沧澜的事。"
菲洛握住他的手站起来，却没有立即松开："明天周日，我给你和我请假了"
道林挑眉："哦？那更好，可以睡懒觉了。"
她靠在他肩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
"好。"他终于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们一起。"
海浪声渐渐变大，潮水已经漫到他们脚边。道林站起身，伸手拉菲洛起来："回去吧，要涨潮了。"
菲洛借力站起来，却没有松开他的手。夜色中，她看着道林的眼睛，轻声道："道林，我觉得有一句话，你说错了。"
"嗯？"
"你不是天煞孤星。"她认真地说，脸微红，"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道林怔住了，随即眼睛亮了起来。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那这位命中注定小姐，愿意和我这个孤家寡人共度余生吗？"
菲洛点点头，在星光下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远处灯塔的光扫过海面，照亮了两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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