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

窗外的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落在菲洛的眼睛上。她有些不耐烦地哼唧了一声，想把头埋进枕头里，却感觉脑袋沉得像是灌了铅，一阵熟悉的钝痛从太阳穴蔓延开。

宿醉。

她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吊灯，还有……身边均匀的呼吸声？

菲洛猛地彻底惊醒，触电般弹坐起来，身上的薄被滑落。她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突兀的睡颜——道林。

他侧躺着，睡得正沉，平日里那双总带着点戏谑和慵懒的眼睛闭着，睫毛垂下淡淡的阴影，头发有些凌乱，倒是少了几分清醒时的痞气，多了点难得的柔和。

但菲洛完全没心情欣赏这个。她的大脑当场死机了三秒，然后低头迅速扫了一眼自己——衣服还在，虽然皱得不成样子，但确实是昨天穿的那身。再环顾四周，这绝对不是她的房间。男性的简洁风格，床头柜上放着一块她见过道林戴的手表，椅背上随意搭着一件他的外套。

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

下一秒，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身边人的腰侧（潜意识里还残留着一丝理智避开了更致命的部位），猛地一踹！

“砰！”

重物落地的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

道林几乎是滚下床的，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板上，幸亏床边铺了块不算太薄的地毯，缓冲了一下，但估计也挺疼。他懵了，睡意瞬间被砸得稀碎，龇牙咧嘴地揉着被踹疼的腰和摔痛的胳膊肘，迷茫地抬头看向床上那个罪魁祸首。

菲洛跪坐在床上，一手拽着被子挡在身前，一手指着他，气得脸颊通红，眼睛瞪得溜圆：“道林！你怎么会在我家？！你……你你你是不是预谋已久！”

道林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还没完全从摔懵的状态里回过神，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小洛，你看清楚，这是我家！”

菲洛被他一噎，迅速环顾四周。确实，这装修风格，这客厅布局，完全陌生。

但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而她也在！

她底气瞬间泄了一半，但强撑着恼怒，逻辑诡异却异常流畅地接道：“别叫我小洛！还有，那我怎么会在你家？！说！你是不是预谋已久！”

道林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揉着估计已经青紫一块的侧腰，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因为疼痛而有点龇牙咧嘴。他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炸毛的、兴师问罪却完全搞错了状况的女人，想起昨晚她那个样子，再对比现在这翻脸无情的架势，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混合着痛楚和极度嘲讽的弧度。

“呵……”他揉着刚刚摔到的部位，语气慢条斯理，却每个字都带着扎人的调侃，“菲洛，你的爱……有点痛了啊。”

菲洛一愣：“什么爱？”

道林眯起眼，模仿着昨晚的调子，慢悠悠地唱了起来，虽然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此刻的戏谑：“‘爱~不~分~离~’……啧，昨晚抱着我唱了八百遍的是谁？死活不撒手，非要跟我‘不分离’的又是谁？怎么，酒醒了，爱就分离了？还附带家暴？”

菲洛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涌了上来，这次是羞窘交加的红。一些支离破碎、模糊却足以让她社会性死亡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

……灯光晃眼的KTV大包间，喧闹的音乐，桌子上横七竖八的空啤酒瓶和果盘……她心情不太好，具体为什么忘了，好像是因为项目上的破事，反正喝得有点猛，后来……后来就不太对劲了。

记忆像是断了片又勉强接上的录像带，满是雪花和跳跃。

她好像……一直黏在道林旁边？具体说了什么记不清，但好像扯着他的袖子喋喋不休？再后来……画面猛地清晰了一点——她好像整个人挂在了道林胳膊上，手里还抓着麦克风，不顾一切地对着他耳朵吼一首歌，好像就是什么“爱不分离”……朋友都在笑，有的在起哄，有的在录视频（天哪！）……而道林，他好像一开始是试图把她按回座位上的，表情是那种惯有的、看热闹似的无奈，后来……后来好像就放弃了，任由她挂着，嘴角那抹笑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觉得有趣。

散场的时候……记忆更模糊了，只记得自己好像死抱着什么东西不放手，又哭又笑？！，好像还一直在重复“不准分离！”“你是我的！”之类的胡话……被拖开时就像耍赖的小孩。

所以……她抱着不放手的东西……是道林？！

所以……她最后是被道林带回来的？！因为甩不掉？！

菲洛彻底石化在了床上，拽着被子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她恨不得现在地上就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或者时光倒流回去掐死那个非要喝第三瓶啤酒的自己。

道林看着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红得快要冒烟，眼神从愤怒到震惊再到羞愤欲死，心里那点因为被踹下床而升起的不爽终于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恶劣的、看到有趣反应时的愉悦。他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

菲洛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缩了一下。

“想起来了？”道林侧头看她，眼神里那点慵懒的痞气又回来了，还带着明晃晃的揶揄，“菲洛小姐昨晚的热情，真是让我……印象深刻。”

“你……你为什么不把我送回家！”菲洛垂死挣扎，试图找回一点场子，声音却虚得厉害。

“哦？”道林挑眉，“首先，我问你地址了，你报了一串乱码，好像是‘快乐星球’和‘菠萝堡’的混合体。其次，你像只八爪鱼一样扒着我，掰都掰不开。最后，”

他顿了顿，语气更戏谑了，“你说‘敢松开我就吐你车上’——虽然我打车回来的，但也不想冒险。我家比较近，而且有备用毛巾和客房。”他指了指隔壁，“本来是想把你扔客房的。”

菲洛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下的主卧大床，眼神里充满质疑。

道林耸耸肩，一脸无辜：“显然，某个人即使醉得不省人事，力气和执着程度也超乎想象，并且对主卧的床品质有明显偏好。”他暗示的是菲洛死活不肯自己去客房，但他故意说得暧昧不清。

菲洛绝望地闭上眼，彻底没了声音，只想原地消失。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两人之间的沉默。尴尬几乎凝成实体。

道林看着她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鸵鸟样，觉得有趣极了。他想起昨晚，其实并不全像他说的那么无奈和被动。

KTV里，她平时那副冷静自持、甚至有点理性的模样彻底崩塌，变得黏人、话多，还傻乎乎的。

唱那句“爱不分离”时，跑调跑到西伯利亚，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他，虽然焦点对不准，那种毫无保留的依赖和……热情，是他从未在她清醒时见到过的。

拖她走的时候，她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头发蹭着他的下巴，带着酒气和甜腻的果香，嘴里嘟嘟囔囔，声音软糯，跟平时那个条理清晰、语气冷静的她判若两人。

他确实无奈，但也确实……没那么想立刻把她甩开。甚至在她无数次把那句破歌唱得震耳欲聋时，他一边忍受着魔音灌耳，一边看着她难得一见的蠢样，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

出租车后座上，她倒是安静了，靠着他肩膀睡着。路灯的光线一道道滑过她的脸，睫毛安静地垂着，没了平时的锐利和距离感，显得有点脆弱，也挺……乖。

然后就是在他家门口，他试图把她弄进客房时，她突然又醒了点，开始闹腾，非说客房有怪兽（？！），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差点把他一起拽倒在地毯上。

拉扯间，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最后就变成了两人一起倒在了主卧的床上。他累得够呛，也懒得再跟一个醉鬼讲道理，想着反正床够大，各自睡一边也行。结果他刚躺下，那边就滚了过来，再次扒住他，嘴里念叨着“不准分离”，然后秒睡。

他当时僵了一下，试图把她推开一点，但她抱得死紧。女性的柔软身体紧密地贴合着他，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窝，带着残留的酒香。他低头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道林在心里叹了口气，骂了句脏话，最终却只是调整了一个相对不那么难受的姿势，任由她抱着。

这些细节，他当然不会告诉现在这个恨不得社会性死亡的菲洛。

“那个……”菲洛的声音细若蚊蚋，打断了他的回想，“昨晚……谢谢……还有，对不起。”最后三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道林回神，看着她鸵鸟似的低着头，只露出一个发旋，心情莫名更好了一点。他故意拉长了语调：“谢就不用了。就是这‘爱不分离’的代价……”他揉了揉腰，“有点沉重。”

菲洛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我那是喝醉了！不作数！”她强撑着最后一点气势反驳，声音却明显弱了下去。

“哦？”道林挑眉，尾音上扬，显然不信，“喝醉了就可以为所欲为，醒了就不认账？菲洛小姐，你这算盘打得挺响啊。”

“你！”菲洛气结，瞪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道林看着她张红脸、又羞又恼却说不出话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他不再逼她，转身朝厨房走去，懒洋洋地丢下一句：

“行了，”道林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似乎真的有点不舒服的腰，“洗漱一下？卫生间在那边，一次性牙刷毛巾抽屉里有。我去弄点吃的”他指了指方向，率先走出了卧室，算是给她留了点整理情绪的空间。

菲洛几乎是爬下床的，同手同脚地溜进卫生间，锁上门，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乱得像鸟窝、妆容花掉、一脸宿醉颓靡的女人，心里一阵懊悔

她用最快的速度简单洗漱了一下，用冷水拍了好半天脸，才让脸上的热度退下去一些。看着镜子里稍微恢复了点人样的自己，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重建那层名为“冷静理性”的外壳。

走出卫生间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循着味道走到客厅旁边的开放式厨房，看见道林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锅里似乎煮着什么。他换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和居家长裤，身姿挺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感。

阳光洒满客厅，房间里的陈设简洁而富有生活气息，看得出是一个单身男性的住所，但收拾得还算整洁。

道林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她一眼：“冰箱里只有速冻饺子和鸡蛋了，煮了点饺子，煎了蛋，凑合吃吧。”

“哦……谢谢。”菲洛有些拘谨地在餐桌边坐下。

道林把两份煎蛋和两盘饺子端上来，又给她倒了杯温水。两人相对无言地开始吃东西。

菲洛吃得食不知味，一方面是因为宿醉没胃口，另一方面是尴尬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饺子，眼神飘忽，不敢看对面的人。

道林倒是吃得挺自在，仿佛早上的插曲和昨晚的闹剧都没发生过一样。

吃完最后一口饺子，菲洛放下筷子，觉得必须再说点什么：“那个……视频……”

“嗯？”道林抬头。

“就是……昨晚他们好像录了视频……”菲洛艰难地开口，这简直是公开处刑的预告。

“哦，那个啊，”道林喝了口水，语气轻松，“我让他们删了。”

菲洛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惊讶和……一丝希望。

“我说，”道林看着她，嘴角又勾起那种有点坏的笑，“谁要是敢把菲洛小姐这么‘可爱’的一面发出去，下次项目汇报就等着被我怼到怀疑人生。”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混到这级别的都没那么不懂事，当场就删了。至于有没有人私下存了……我就不能保证了。”

虽然可能还有隐患，但至少主要的黑料是被掐灭了。菲洛松了口气，由衷地说：“真的……谢谢你了。”

“怎么谢？”道林立刻顺杆爬，手肘支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明显的逗弄，“光嘴上说说？”

那点刚建立起来的感激瞬间又被警惕取代。菲洛往后靠了靠，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冷静神色：“那你想要怎么谢？只要合理范围内。”

道林看着她瞬间切换回防御模式，觉得更有趣了。他故意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目光在她因为刚洗漱完而略显苍白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才慢悠悠地说：“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菲洛被他那一眼看得有点不自在，移开视线：“好。”

吃完早饭，菲洛坚持要帮忙收拾碗筷，被道林以“怕你把我碗摔了”为由赶出了厨房。她只好尴尬地站在客厅里，无所事事。

道林洗完碗出来，擦着手看她：“怎么回去？你这个状态能开车？”

“我打车。”菲洛立刻说，她现在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无比尴尬的地方。

“嗯。”道林点点头，也没坚持要送。

菲洛拿起自己皱巴巴的包和外套，再次郑重道谢兼道歉：“昨天真的麻烦你了，还有早上……对不起。我走了。”

道林懒洋洋地靠在玄关的墙上，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穿鞋，忽然开口：“小洛～”

“啊？”菲洛抬头。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你酒醒前后，反差还挺大的。”

菲洛的脸又有点热，含糊地应了一声，赶紧打开门：“再见。”

几乎是落荒而逃。

道林看着关上的门，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直起身，走回客厅，拿起手机，翻到昨晚某个同事发来的消息，是几张抓拍的照片——灯光迷离的KTV里，菲洛紧紧搂着他的胳膊，仰着头对着他笑，嘴巴张着，显然是在唱那句“爱不分离”，而他侧头看着她，脸上是那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混合着无奈和纵容的笑意。

他看了几秒，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删除，而是点了返回。

好像……偶尔一次这样的意外，也不赖。

他揉了揉至今还在隐隐作痛的腰侧。

就是代价确实有点疼。

而另一边，菲洛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脸埋在手掌里，再一次无声地尖叫。

完了。她的形象。全完了。

尤其是……在道林面前。

那个她平时公事公办、偶尔还会因为意见相左而针锋相对的道林。那个她内心深处其实觉得……长得确实挺顺眼，但性格恶劣又腹黑的道林。

她居然抱着他唱那种歌！还死活不撒手！还睡了他的床！还把他踹下了床！

菲洛绝望地想，以后再见到他，该怎么面对？是假装失忆，还是杀人灭口？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

她心惊胆战地拿起来看，生怕是哪个同事发来的昨晚黑历史视频。

发信人：道林。

内容只有一句话：【欠我的谢礼，记得还。】

菲洛盯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人带着坏笑的脸。她磨了磨后槽牙，刚刚那点感激和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心！

她恨恨地打字回复：【知道了！】

然后飞快地锁屏，把手机扔回包里，好像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车子平稳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