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深秋，傍晚五点多，天光已经昏黄得不像样子。风一起，路边高大银杏树的叶子就扑簌簌地掉，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金黄。

菲洛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埋进柔软的羊绒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她看着道林故意放慢脚步，专挑那些落叶厚实的地方踩，脚下发出“咔嚓咔嚓”清脆的响声。

他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大男孩，回头看她，嘴角弯起一个痞痞的弧度，眼睛里映着路灯初亮的光点，亮得惊人。

“幼稚。”菲洛小声嘟囔，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嫌弃。

道林听见了，笑声低低的，带着胸腔的震动。他停下脚步，朝她伸出手。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温暖。

菲洛瞥了一眼他的手，又飞快地移开视线，盯着旁边一棵光秃了些的树干，装作没看见。耳根却悄悄爬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粉。

道林也不催，就那么笑着，耐心地举着手等着。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菲洛轻轻“啊嚏”一声，揉了揉鼻子。

下一秒，带着体温的宽大外套就裹在了她身上，残留着道林身上干净的皂角香和一点点淡淡的烟草味。他手臂一揽，将她整个人密密实实地搂进怀里，隔开了晚秋的寒意。

“冷也不知道说。”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无奈的宠溺，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菲洛在他怀里动了动，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脸颊贴着他柔软的毛衣，温暖的体温透过来，驱散了那点寒意。她没反驳，手指悄悄攥紧了他外套的衣角。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在路灯下站了一小会儿。影子被拉得很长，交融在一起。

空气中飘来一股甜腻诱人的焦香，混着沙子的翻炒声。不远处，一个小摊支着口大锅，老师傅正奋力挥动铁铲炒着栗子，锅里的黑沙和栗子翻滚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

“糖炒栗子。”菲洛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睛亮了一下。

道林低头看她：“想吃？”

菲洛犹豫了一下，她刚吃完晚饭没多久。但那股香甜味道实在勾人。她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等着。”道林松开她，快步走向那个小摊。

菲洛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看他熟稔地和老师傅交谈，然后指着锅里说了些什么，老师傅笑着点头，拿起纸袋开始装。暖黄的路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柔和的轮廓。

他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牛皮纸袋，栗子的香甜气息更加浓郁了。

“烫，慢点吃。”他把纸袋递给她，不忘叮嘱。

菲洛接过，指尖立刻感受到令人愉悦的滚烫。她小心翼翼地剥开一颗，金黄的栗子肉露出来，冒着丝丝热气。她吹了吹，递到道林嘴边。

道林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漾开更深的笑意，就着她的手咬住，嘴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指尖。

菲洛像被微弱的电流刺了一下，飞快地收回手，指尖蜷缩起来，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温软的触感。她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给自己剥栗子，试图忽略忽然加快的心跳。

“甜吗？”她小声问，没抬头看他。

“甜。”道林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声音里含着笑，“不过没你甜。”

菲洛立刻抬头瞪他，脸上有点热：“油嘴滑舌。”

道林只是笑，伸手自然地拿过她手里的纸袋，帮她剥栗子。他的手指灵活，三两下就剥出好几颗完整的，金灿灿的堆在袋口。

“吃吧。”他把栗子肉推到她面前。

菲洛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糯糯甜甜的，带着焦糖特有的香气，一直暖到心里。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道林看着她吃，自己却没再吃，只是偶尔伸手，用指腹擦掉她嘴角沾上的一点细小碎屑。动作很轻，带着珍视。

吃完栗子，两人手牵着手，继续慢慢往前走。这回菲洛没有挣脱，任由他温热干燥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的手。他的拇指有时会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她的手背。

他们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菲洛会指指路边某棵形状奇特的树，或者某盏造型别致的路灯，道林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点点头。

安静，却不沉闷。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流淌在两人之间。

又一阵风过，更多叶子旋转着落下。道林忽然松开她的手，快走几步，然后转身面对着她，倒退着走，同时举起手机对着她。

“别拍。”菲洛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脸，眉头微蹙。

“好看。”道林笑着，手指快速按了几下快门，“秋天和你，都好看。”

菲洛放下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她快走几步，追上他，伸手去抢他的手机：“给我看看，拍丑了你就完了。”

道林把手机举高，仗着身高优势不让她够到，笑得越发得意：“不给。我的珍藏。”

菲洛跳了两下没抢到，赌气似的踩了踩脚下的落叶，发出更大的“哗啦”声。“道林！”

看她真要恼了，道林才笑着把手机放低些，点开相册给她看。

屏幕上的女孩裹着他的外套，显得更加纤细。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露出的眼睛因为微微的惊讶而睁圆，背景是漫天金黄的落叶和暖色的路灯光芒，构图意外地不错。

确实……不丑。

菲洛收回目光，哼了一声：“还行吧。”

道林珍重地收起手机，重新牵起她的手：“嗯，我的。”

菲洛几乎被他半抱着，裹在他的大衣里，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能隐约感觉到他心跳的震动。隔着一层羊绒衫，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确实很暖。

她没再说话，安静地靠着他，慢慢走着。他的步伐稳健，为她挡去了大半的风。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紧密地依偎在一起，像一个整体。

回到家，暖意扑面而来。

菲洛脱下道林的大衣，挂好。道林接过她手里还剩下的半包栗子，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和耳朵。

“怎么这么凉。”他皱眉，双手合拢，捂住她的耳朵，轻轻揉着。

菲洛微微仰头，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热度，没动。

捂了一会儿，他放下手，“去洗个热水澡。”

菲洛洗完澡出来，穿着毛绒绒的睡衣，浑身都冒着热气。道林已经冲完了，正靠在客厅沙发里，腿上盖着条薄毯。

见她出来，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菲洛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他立刻展开薄毯，将她也一起裹了进来。毯子下面，他的腿贴着她的，温度很高。

菲洛窝进沙发里，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随便调到一个正在播放老电影的频道，声音开得不大，更像是背景音。

她有点懒洋洋的，下午走了不少路，此刻被屋里的暖气一熏，眼皮开始发沉。

道林手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累了？”他问。

菲洛摇摇头，身体却放松地靠向他，脑袋枕在他肩膀上。刚洗过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柑橘香，扫在他的颈窝，有点痒。

道林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手臂环住她的肩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着她的胳膊。

电影里在演什么，她根本没看进去。耳边是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鼻尖全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他的肩膀宽厚结实，靠着很舒服。

窗外似乎起风了，能听到隐约的风声。

“好像……又降温了。”菲洛咕哝了一句，往他怀里缩了缩。

道林拉过沙发上叠着的薄毛毯，盖在两人身上，把她裹严实了，手臂收紧：“嗯，马上就是寒冬了。”

他的手掌隔着毛毯，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安抚。

菲洛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的静谧和温暖。电视的声音，他的心跳，规律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

“道林。”她轻声叫他的名字，声音带着点困倦的鼻音。

“嗯？”他低下头，脸颊贴着她的头发。

菲洛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忽然轻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

她感觉到他似乎是笑了，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

“小洛想堆雪人了？”他问，声音里带着调侃。

“没有。”菲洛下意识地否认，停了一下，又小声补充

“就是……觉得下雪天，应该会更冷一点。”

两个人挤在窗边看雪景，呵出的气都是白的，但手心是热的。或者，在初雪的日子里，一起吃一顿热腾腾的火锅。

道林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认真思考。

“快了。”他说，声音低沉

“估计就这个月了。等下了第一场雪……”

“嗯？”

“带你去吃涮羊肉，点最辣的锅底。”他笑着说。

菲洛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热辣的锅子咕嘟咕嘟冒着泡，还有对面坐着的人。

她无声地笑了，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好。”她应着，声音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毯子底下，菲洛的手悄悄移动，找到了道林的手，手指钻进他的指缝，扣住。

道林立刻收拢手指，牢牢握住。掌心相贴，温暖干燥。

谁也没再说话。

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在他肩上蹭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

电视里的电影还在放

她能感觉到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和身边这个人的存在。

道林感觉到她呼吸的变化，低头看了看。

女孩已经睡着了，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脸颊透出温暖的粉色，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毫无防备，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极轻地笑了笑，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他关掉了电视。

房间里顿时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细微的风声，和她清浅的呼吸声。

他就这样抱着她，在渐深的秋夜里，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墙上的挂钟指针悄无声息地走着。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将她打横抱起。菲洛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哼了一声，脑袋本能地往他怀里钻。

道林停下动作，等她再次睡沉，才迈着极稳的步子，走进卧室，将她轻轻放在铺好的柔软床铺上，拉过被子仔细盖好。

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然后俯身，将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晚安，我的小洛。”

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睡梦中的菲洛，嘴角似乎微微弯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像是梦到了什么极其美好的事情。

也许，是梦到了即将到来的初雪，和雪夜里那顿热辣辣的涮羊肉。

更也许，是梦到了那个，会陪她看雪、陪她吃火锅、会在秋夜里给她怀抱和温暖的人。

窗外，秋风依旧，但屋内，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