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首场晨雾漫过教学楼时,林絮棠在年级榜前撞见苏渐青的深蓝围巾。红榜上他们名字总相隔三行,像古籍馆那排樟木书架永恒的间距——他稳居物理竞赛榜首,她包揽文史类金奖。
"这次联考《梦溪笔谈》的星象题,"苏渐青突然转身,冻红的指尖点在她错题本某处,"沈括说的'辰星伏见',对应的其实是惊蛰三候。"
林絮棠呼吸凝在玻璃窗的白霜上。他袖口露出的日晷手绳正指向辰时位置,表盘边缘新刻的篆体"棠"字沾着墨迹——与江以夏速写本里的字迹如出一辙。
江以夏抱着古建模型从竞赛班出来时,银杏叶正落满他们相隔的台阶。她颈间银链坠着微型青铜齿轮,随步伐轻叩苏渐青去年获得的物理奥赛奖牌。"苏学长要不要看修复方案?"图纸展开的瞬间,林絮棠看见父亲书房那本《营造法式》的批注字迹,正叠在苏渐青祖父的印章上。
冬至夜天文社集训,暖气管道嘶鸣着吞没江以夏讲解斗拱结构的清音。林絮棠在草稿纸推算黄道夹角,忽觉肩头一沉。苏渐青的深灰羊毛毯带着松木香落下,他抽走她冻僵的手握着的钢笔,在算错的数据旁画了只打瞌睡的猫。
"这里该用赤经时角换算。"他笔尖悬在冬至点坐标上方,腕骨擦过她发热的耳垂。江以夏调试天文望远镜的咔嗒声忽然停止,琉璃窗映出她将银簪别进林絮棠发间的动作:"林同学知道吗?这座钟楼的子午线,正对苏家老宅的日晷台。"
期末考最后一日,三人名字同时出现在古建修复竞赛名单。穿过回廊时,江以夏的檀木尺卡住林絮棠怀中《天工开物》,苏渐青伸手托书的刹那,二十四节气竹伞突然在储物柜弹开。伞面投影在成绩榜上的星轨,恰好连成他们三人分数构成的等边三角。
年夜大雪封山时,林絮棠在祖宅阁楼发现父亲旧照——年轻学者与钟表匠人并肩站在日晷旁,泛黄照片背面写着"致林兄:青铜钟齿轮参数已校准,愿棠儿与青儿"。窗外忽然传来竹伞叩击青砖的脆响,苏渐青站在棠树下,伞柄新刻的"大寒"纹路里嵌着颗红豆,正在雪光中鲜亮如他冻红的耳尖。
林絮棠的指尖在泛黄相纸边缘蜷缩,檐角冰棱坠地的碎裂声里,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清明雨。父亲执伞立在滴水的日晷台前,掌心托着枚残缺的青铜齿轮:"这原是双雁衔星的结构,就像……"后半句话被雷声碾碎在青苔里。
伞骨轻叩声愈发急促。她推开雕花木窗的刹那,苏渐青掌心的红豆突然滚落雪地,在棠枝摇曳的阴影里划出一道赤色弧线——正与阁楼老座钟内部缺失的擒纵轮形状重合。
"江家的星盘拓本。"苏渐青抖落羊毛呢大衣上的雪粒,伞柄翻转时露出篆刻的节气纹,"今早出现在祖父书房,夹在二十年前古建筑保护协会的会议纪要里。"他喉结在围巾下滚动,"参会者名单有林伯父和……江以夏母亲。"
图书馆顶楼钟声恰在此时敲响,惊起寒鸦扑棱棱掠过残月。江以夏的脚步声混着银链脆响从回廊尽头传来,她怀中的桐木匣正渗出与苏渐青祖父印章相同的朱砂气息。林絮棠忽然意识到,那些总被自己当作巧合的细节——苏渐青钢笔里与自己相同的松烟墨香,江以夏银簪上似曾相识的缠枝纹,都在雪光里串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三双手同时触到桐木匣锁扣时,阁楼老座钟突然发出雁鸣般的齿轮转动声。月光斜斜劈开积尘,照亮匣中泛着青芒的铜制浑天仪。江以夏的银簪尖点在紫微垣星宫位置:"当年日晷台测绘时,林家负责星图定位,苏家铸造齿轮,而我们江家——"簪头突然陷进某处暗格,整个浑天仪如莲花盛放,露出内壁镌刻的联姻庚帖。
雪停了。
琉璃世界映出三个重叠的影子。林絮棠发现苏渐青腕间的日晷手绳不知何时转向了大寒刻度,而江以夏的青铜齿轮正严丝合缝地嵌入他奖牌背面的凹槽。远处传来冰层开裂的细响,像是沉睡二十年的时光齿轮重新开始咬合。
"原来我们早就在父辈的星图里相遇。"江以夏将修复好的双雁衔星齿轮放在林絮棠掌心,银杏叶形状的缺口恰好补全她颈间银链的吊坠,"就像《梦溪笔谈》里说的——'辰星伏见,不过三候'。"
苏渐青忽然解开深蓝围巾裹住两人交叠的指尖,羊毛纹路间浮动着与老照片相同的松烟墨香。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们看见三个并排的脚印正延伸向钟楼方向,子午线的银辉里,浑天仪的影子在雪地上连成完美的等边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