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血色冠礼
戌时三刻,薛菀贴着父亲书房的雕花木门,指尖被冷汗浸得发白。门内传来薛远阴鸷的笑声:"燕家那逆子以为加冠礼能堵住悠悠众口?明日卯时,就让他的头颅悬挂在朱雀门上。"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透过门缝看见烛火将薛远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扭曲的鬼魅。案头的密报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通敌叛国"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血光。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突然袭来——母亲咽气前塞给她的半支金簪,此刻正硌在她胸口。
"父亲,燕家军权在握......"幕僚的声音带着迟疑。薛远猛地拍案,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当年平南王叛乱,若不是燕老将军横插一脚,薛家早已入主东宫!"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今燕家只剩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正是斩草除根的好时机!"
薛菀踉跄后退,撞翻了廊下的青瓷花盆。泥土的腥气混着鹅梨帐中香扑面而来,她突然想起八岁那年,燕临在御花园教她用树枝画的燕家军旗——如今那面旗帜,正被薛远的阴谋之火吞噬。
"谁?"书房内传来抽剑声。薛菀提起裙裾狂奔,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如同即将被斩断的丝线。她躲进假山缝隙,听见薛远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去告诉暗桩,子时动手。"
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时,薛菀已换上夜行衣蹲在侯府墙外。腰间缠着的密信被冷汗浸透,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菀儿,你流着燕家的血......"话音未落,一支羽箭擦着她耳畔钉入青砖,箭镞上缠着染血的薛府私纹。
侯府内突然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薛菀翻墙而入,看见燕临站在演武场中央,十五岁的少年将军浑身浴血,左手护着年幼的弟弟燕昭,右手的剑已卷了刃。他眉间的朱砂痣在火光中跳动,像极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她刺向刺客时溅在衣襟的血珠。
"燕世子,投降吧!"薛远的声音从暗处传来,"通敌叛国的罪名,够你们燕家死十次!"箭矢如雨般射来,燕临突然转身将燕昭扑倒在地,一支箭穿透他的左肩,鲜血在素白袍子上绽开妖冶的花。
薛菀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她看见燕临咬破舌尖强撑着起身,将燕昭推进地道时,后腰又中一箭。少年将军的身体晃了晃,却仍用剑撑着地站得笔直,仿佛要将最后的倔强刻进土地。
"阿姐......"燕昭的哭声被火光吞没。薛菀再也顾不得暴露,从阴影里冲出来,将薛远射来的毒箭踢偏。燕临的瞳孔骤然收缩:"你怎么在这儿?快走!"他的声音带着血沫,却仍用染血的手将祖传玉珏塞进她掌心,"若我死了,替我去玉门关看一眼黄沙。"
玉珏触手生温,薛菀看见珏身上的裂痕,突然想起八岁那年她摔碎的平安结。那时燕临笑着说:"碎了就碎了,等我打完胜仗回来,给你带西域的琉璃盏。"如今琉璃盏还未送到,他的血已浸透了她的衣袖。
"我带你走!"她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反手推开。薛远的刀光在夜色中乍现,燕临猛地将她扑倒在地,刀锋擦着他的后颈划过,割下一缕青丝。薛菀嗅到焦糊味,这才惊觉自己的裙摆已被火舌舔舐。
"走!"燕临用剑斩断她裙裾,推着她跌进地道。薛菀在黑暗中爬行,听见地面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她猛地转身,看见地道口映着燕临的剪影——他背对着她跪在地上,手中的剑深深插进泥土,仿佛要将自己钉在这片染血的土地上。
地道尽头是护城河,薛菀浑身湿透地爬上岸时,朱雀门的晨钟正划破天际。她颤抖着展开密信,薛远的字迹在晨光中狰狞如鬼:"燕家谋反铁证,已呈御前。"信纸边缘染着暗红,她忽然想起燕临塞给她的玉珏,掏出来时发现珏上的裂痕更深了。
"小姐!"绿翘的声音从街角传来。薛菀慌忙将玉珏藏进衣襟,却在低头时看见自己的袖口——那里沾着燕临的血,在晨雾中渐渐凝结成褐色。她突然想起八岁那年送他的平安结,绳尾的"菀"字是否也像这般浸透了血色?
回到薛府时,薛姝正站在廊下冷笑:"好个替姐参选的好妹妹,连燕世子的血都要蹭一蹭?"她甩袖打翻薛菀手中的玉珏,珏在青砖上碎成两半。薛菀望着那道新裂开的纹路,突然笑出了声——原来命运早在八岁那年就写好了结局,只是她此刻才看懂。
更深露重,薛菀跪在母亲坟前,将半支金簪与燕临的断钗并置在碑前。夜风卷着纸钱灰烬掠过,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转身时,却见燕临浑身浴血地站在月光里,他的佩剑已断,怀中抱着昏迷的燕昭。
"阿鸢,带我去玉门关。"他的声音沙哑如碎玉。薛菀望着他肩头的箭伤,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她也是这样抱着浑身是血的他,在荷花池畔等待救援。此刻月光将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如同命运的枷锁。
她解下外袍裹住燕昭,却在触碰燕临时,发现他的体温正在流逝。"燕世子,你可还记得八岁那年的平安结?"她轻声问。燕临的睫毛颤了颤,在昏迷前最后一刻,他说:"记得...绳尾的'菀'字...是你绣的..."
薛菀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听见远处传来薛远的追兵声。她摸出怀中的半支金簪,与断钗拼合时,月光下两道寒光交织,如同血色的冠礼。而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燕临的命运,将永远缠绕在这破碎的玉珏与染血的字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