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流亡暗涌
薛菀蜷缩在柴房霉味扑鼻的稻草堆里,指甲在青砖地上抠出五道血痕。正午的阳光透过气窗斜斜切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听见廊外传来玉镯相击的脆响,薛姝的笑声像淬了毒的蜜糖:"父亲说要将燕家余孽挫骨扬灰,妹妹倒好,巴巴地替他们求情。"
"姐姐!"薛菀扑到木门上,指尖透过门缝抓住薛姝的裙裾,"燕世子救过我的命......"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将她掀翻在地。薛姝踩着她的手背碾过碎瓷片,胭脂色的蔻丹在她眼前晃得头晕:"救你的是燕家的刀还是剑?母亲临终前可是说过,你流着薛家人的血就得听父亲的话。"
她蜷缩成团护住小腹,那里还留着昨夜被薛远踢打的淤青。透过乱发,她看见薛姝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她十四岁生辰时燕临送的贺礼,如今却成了薛家炫耀权势的勋章。柴房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薛远的冷笑混着刑具碰撞声:"把燕家那个小崽子押去西市,让百姓看看通敌者的下场。"
暮色四合时,老嬷嬷端着馊粥推门进来。薛菀突然扑过去咬住她的手腕,银镯在齿间咯嘣作响。老嬷嬷杀猪般嚎叫,粥碗摔碎在墙角。薛菀吐出血糊糊的镯子碎片,从碎瓷片中摸出半截带血的簪子——那是燕临塞给她的玉珏碎片磨成的。
"嬷嬷,我知道你女儿在城南当铺当差。"她按住老嬷嬷颤抖的手,簪尖抵住对方颈动脉,"放我出去,我给你薛家私藏的夜明珠。"老嬷嬷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薛菀趁热将碎银镯塞进她掌心:"燕家若倒,下一个就是您这样的老奴。"
亥时三刻,薛菀背着昏迷的燕昭踉跄在青石板巷弄。她的披风下藏着燕临的半块玉珏和薛姝的鸾凤钗,后者在怀中烫得像块火炭。身后传来马蹄声,她拐进暗巷时,瞥见墙根处蜷缩着个浑身是血的乞儿——正是燕家暗卫阿满。
"世子......"阿满吐出半颗带血的牙齿,"平南王的人......在西市......"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穿透他咽喉。薛菀抱着燕昭滚进排水沟,污水灌进鼻腔时,她听见追兵的狞笑:"薛二小姐倒是有情有义,不如跟小世子一道去见阎王?"
鸾凤钗在袖中发烫,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薛姝将这枚钗子插进她发髻时说:"妹妹生得这般好看,不如替姐姐去和亲?"此刻钗头的珍珠映着月光,薛菀突然将钗子抛向空中,尖锐的凤鸣声惊起檐上群鸽。追兵的注意力被引开,她抱着燕昭钻进堆满腐鱼的木桶。
腥臭味混着血腥味涌入鼻腔,燕昭在她怀中嘤咛。薛菀摸出怀中的玉珏碎片,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燕临染血的指尖。三年前他为救她被刺客划伤,也是这样将她护在身后,用带血的手指替她拭去眼泪:"阿鸢别哭,等我长大了,定要娶你做燕家的少夫人。"
木桶突然被掀开,薛菀闭紧双眼等死,却听见重物坠地的闷响。她睁眼看见个蒙黑纱的女子站在血泊中,腰间别着燕家暗卫的令牌。"姑娘快走,平南王的人封锁了城门。"女子扯下披风扔给她,薛菀瞥见她颈间的燕家刺青——那是母亲当年的贴身侍女。
她们躲进城南破庙时,晨雾正漫过青瓦。薛菀撕开裙裾为燕昭包扎伤口,忽然听见庙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她吹灭烛火从门缝望去,月光下薛远的玄色蟒袍泛着冷光,对面站着个戴鎏金面具的男子——正是本该远在边疆的平南王。
"薛国公好算计。"平南王的声音像锈迹斑斑的刀刃,"二十年前让我背黑锅,如今又借燕家的血来立威。"薛远的笑声惊飞檐上宿鸦:"王爷何必动怒?待燕家倒台,您的'遗孤'便能名正言顺入主东宫。"
薛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你父亲......与平南王......"话音未落就断了气。此刻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纠缠的毒蛇。平南王忽然摘下面具,左颊的刀疤在月下泛着诡异的光——那是三年前她刺向刺客时留下的伤痕。
"薛国公可还记得当年城墙上的紫衣少女?"平南王抽出佩剑抵住薛远咽喉,"她的血染红了我的战袍,倒成了你们薛家的投名状。"薛远的瞳孔骤然收缩,薛菀看见父亲腰间的玉佩——正是她昨夜从燕临身上扯下的那枚。
庙顶的瓦片突然滑落,平南王的剑锋瞬间转向。薛菀抱着燕昭撞破后窗,身后传来羽箭破空声。她在巷弄里狂奔,怀中的鸾凤钗突然断裂,珍珠散落一地。薛远的怒吼混着追兵的马蹄声:"抓住她!别让她活着出城!"
护城河的晨雾中,薛菀将燕昭塞进渔家的竹筏。船娘掀开草席的瞬间,她看见对方眼底的震惊——那是燕临母亲的贴身侍女。"带他去玉门关找燕家军。"薛菀将半块玉珏塞进燕昭襁褓,"就说......就说燕世子还活着。"
竹筏离岸的刹那,薛菀转身跃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灌进口鼻,她听见薛远的马蹄声停在岸边。"放箭!"父亲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薛菀在水下睁开眼,看见无数羽箭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光,像极了三年前那个雪夜,燕临为她挡下的乱箭。
她摸出怀中的鸾凤钗残片,锋利的断口抵住心口。薛远的倒影在水面扭曲,她忽然想起八岁那年他教她下棋时说的话:"菀儿,棋子就该待在棋盘上。"此刻她却要做那枚跳出棋盘的卒子,用自己的血为燕家杀出一条生路。
当箭矢穿透水面时,薛菀猛地将钗片刺进自己左肩。鲜血在水中绽开,她借着反冲力潜向芦苇丛。追兵的火把在岸上晃动,她听见薛远暴怒的咆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薛菀这个名字将永远沉在这护城河底,活着的,是燕临托付的阿鸢。
晨光初现时,薛菀浑身湿透地爬上玉门关外的沙丘。她摸出怀中的半块玉珏,裂痕中嵌着燕临的血。远处传来驼铃声,她看见商队旗帜上绣着燕家军旗的暗纹。当为首的老者掀开毡帽时,薛菀认出那是燕临的叔父。
"老将军,燕世子......"她的声音被风沙撕碎。老者却突然跪下,身后商队齐刷刷摘下兜帽——都是燕家旧部。"小姐可知,当年平南王叛乱时,燕老将军正是为护薛夫人而死?"老者将染血的燕家军旗递给她,"如今该是薛家还债的时候了。"
薛菀攥紧军旗,掌心的血与旗上的血渐渐融为一体。她回头望向长安城方向,朱雀门的晨钟正穿透云层。怀中的鸾凤钗残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她忽然想起燕临说过的话:"碎了就碎了,等我打完胜仗回来,给你带西域的琉璃盏。"
黄沙漫过她的脚印,薛菀知道,她与燕临的血色羁绊,才刚刚开始。而那琉璃盏,终会在烽火中碎成齑粉,如同他们注定破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