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棋盘博弈
鎏金宫灯在雕梁画栋间投下斑驳光影,薛菀攥着缠金丝帕的指尖沁出冷汗。这是她自玉门关逃回京都的第七日,薛远以"薛姝染恙"为由将她囚禁在闺房,此刻却强令她换上薛姝的茜素罗裙,说是要"替长姐完成和亲大礼"。
"二妹妹这步摇倒是衬得脸白。"薛姝的尖笑从雕花屏风后传来,她身着大月国联姻的红金翟轿,腰间九鸾环佩叮当作响,"不过听说平南王世子最爱胡姬的异域风情,妹妹这张脸......"
薛菀垂眸望着案几上的青铜镜,镜中女子的右耳戴着薛远赏赐的东珠耳坠,那是当年燕临母亲的遗物。她想起昨夜偷听到的对话——薛远与平南王密谈时说:"薛菀这张脸,可比薛姝更能钓住燕世子。"
鼓乐声骤起时,和亲宴的朱漆大门轰然洞开。薛菀被内侍推搡着踏入殿中,三百盏琉璃灯映得她头晕目眩。主位上的平南王世子正把玩着燕临的银枪,枪头的狼首吞口在烛火中泛着冷光。
"薛二小姐到——"
薛菀屈膝行礼时,瞥见右侧执灯的侍卫垂落的袖口。那截褪色的青灰色布料,分明是三年前她为燕临缝补甲衣时用过的蜀锦边角料。她猛地抬头,对上侍卫藏在青铜面具后的眼睛——是燕临独有的琥珀色瞳孔,此刻正映着她发间的玉珏微光。
"妹妹站着作甚?"薛姝突然起身,腰间金铃撞碎满殿管弦,"该给大月国使臣斟酒了。"她的指尖划过薛菀耳畔的东珠,"听说这珠子能解百毒,妹妹可要小心别沾到不该碰的东西。"
薛菀端起鎏金酒壶时,掌心的汗渍将壶身烫出白雾。她看见燕临悄然移动脚步,挡住了她与薛远之间的视线。薛远正与大月国使臣举杯共饮,腰间的鱼符在烛光中明灭不定,那是调动边军的信物。
"这酒......"薛菀的声音被笙箫声吞没。薛姝突然撞翻她的手肘,琥珀色的酒液泼向薛远的锦袍。千钧一发间,燕临的青铜面具闪过冷光,袖箭破空的声响惊飞梁上栖鸟。薛菀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拽进侍卫怀中,耳畔传来熟悉的龙涎香——是燕临独有的沉水香混着铁锈味。
"护驾!"殿中瞬间大乱。薛菀被燕临压在身下,看见他面具下的左额有道新添的刀疤,正是昨夜突围时被薛远亲兵所伤。她的指尖触到他腰间的平安符,符纸内侧还渗着未干的血迹。
"刺客!"薛远的咆哮震得琉璃灯乱晃。燕临的袖箭抵住他咽喉,狼首吞口在烛火中泛着血光。薛菀看见薛远藏在袖中的孔雀胆玉瓶,那是当年毒杀燕家满门的毒药。
"燕世子好大的胆子。"薛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蛇信。燕临突然扯下他的腰带,薛远的锦袍滑落肩头,露出锁骨处的刺青——正是当年薛菀替燕临包扎时,用燕家匕首刻下的图腾。
"父亲的刺青......"薛姝的尖叫刺破耳膜。薛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终于明白为何燕临总说她的锁骨处"有燕家的印记"。原来二十年前的换子阴谋里,她才是燕敏所生的长女,而薛姝不过是薛远为掩盖罪行抱来的庶女。
"阿鸢,看够了么?"燕临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带着夜枭般的嘶哑。他的匕首划破薛远的咽喉,血珠溅在薛菀的茜素罗裙上,开出妖冶的红梅。薛远踉跄着撞翻鎏金酒鼎,滚烫的酒液泼在薛菀腕间的玉珏上,裂痕中渗出三年前的血渍。
"燕世子要弑君?"平南王世子的银枪抵住燕临背心。薛菀突然抓住燕临的腰带,褪色的中衣滑落肩头,露出他心口那道月牙形伤疤——正是三年前为救她被薛远毒刀所伤。月光从雕花木窗斜斜照入,将伤疤映成银亮的月牙,像极了薛菀藏在发间的玉珏断口。
"这伤疤......"薛姝的鸾凤钗掉落在地。薛菀看见她眼中翻涌的嫉恨,突然想起十岁那年,薛姝故意在她的绣鞋里藏碎玻璃,却被燕临发现后罚跪祠堂。此刻薛姝的指尖正掐着那截带血的蜀锦,那是燕临三年前突围时留给她的信物。
"阿鸢,该走了。"燕临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他扯断自己的腰带,将染血的平安符塞进她掌心,符纸内侧是他新写的血书:"今夜子时,西市马厩。"薛菀的指尖抚过他心口的伤疤,突然在他掌心写下"薛远"二字——这是她第一次直呼父亲的名讳。
乱箭穿堂的瞬间,燕临抱着她撞破雕花窗棂。薛菀看见薛远的亲兵举着燕家军旗冲来,旗角的狼头吞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她摸出袖中的鸾凤钗残片,断口处还留着薛远的血,突然想起八岁那年,燕临教她用钗头刺敌人咽喉的模样。
"驾!"燕临的战马踏碎满地落花。薛菀伏在他背上,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她摸出怀中的玉珏碎片,裂痕处卡着三年前的冰碴,突然想起他在玉门关说的话:"碎了就碎了,等我打完胜仗回来,给你带西域的琉璃盏。"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青石板上,像两具纠缠的白骨。薛菀的指尖划过燕临的伤疤,突然将玉珏碎片刺进自己心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她看见他眼中翻涌的血色,比三年前雪夜的乱箭更让人心碎。"来世......"她的声音被夜风卷走,"记得在桃林等我......"
燕临的嘶吼混着马蹄声远去时,薛菀的意识坠入黑暗。恍惚中她看见八岁的自己在梅林里追着燕临跑,他的银枪挑落枝头的雪,剑穗上的平安结晃成暖融融的光。而现在,那抹光正在她眼前一寸寸熄灭,如同他们注定破碎的琉璃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