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深夜的帝师府书房，烛火燃得昏沉，把谢危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墙上那张标注满红圈的京城布防图上，像道化不开的墨痕。

他坐在案前，手里捏着枚玄铁棋子，指节泛白，棋子边缘几乎要被他捏出痕迹。案上摊着的不仅是布防图，还有几张密信，上面是他安插在宫里的眼线传来的消息——“血冠礼”后，皇上要册立嫡公主为长公主，届时燕家旧部会被彻底清算，正是他起兵推翻皇室的最佳时机。

“大人，宫里来消息了。”

属下叩门而入，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手里捧着一封刚送到的密信，“十七公主沈宁，今日在文华殿受审，被皇上打入天牢，罪名是……通敌叛国。”

“啪”的一声，谢危手里的玄铁棋子应声而碎，黑色的碎渣掉在布防图上，正好落在皇宫天牢的位置，像滴溅开的血。

他抬眼，眼底的冷意几乎要将烛火冻灭。沈宁？通敌叛国？那个连宫墙都少出、喂兔子都怕踩疼草的姑娘，怎么会通敌？他瞬间就明白了——是栽赃，是皇室那些人，又在玩“嫁祸”的把戏，就像当年燕家被诬陷“谋逆”一样。

“天牢的守卫是谁的人？”谢危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沙哑，却比平时更冷，像寒冬里的冰棱。

“是皇后的人。”属下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听说……密信是从公主的兰草荷包里搜出来的，上面有她的落款，皇上震怒，下令‘无旨不准探视’。”

兰草荷包……谢危的指尖猛地一颤。他想起三个月前，路过静云轩时，看见她坐在廊下绣荷包，浅碧色的线，绣的是兰草，当时他还觉得，那荷包绣得笨拙，却比宫里所有的珍宝都好看。后来他扔进去的木雕兔子，就摆在她窗台，和那盆兰草挨在一起。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疼得他微微皱眉。他想起冷宫里的那个下午，她递过来的半个馒头，带着点温热，说“你眼里的雪会化的”；想起她十六岁生辰，他熬夜刻的木雕兔子，扔进去时还怕她嫌弃粗糙；想起上次宫宴，她站在牡丹丛里，月白宫装的裙摆扫过花瓣，像株安静的兰。

“大人，要不要先……”属下犹豫着开口，想说“先想办法救公主”，却被谢危打断。

谢危抬手，指节敲了敲布防图上皇宫的位置，眼神重新落回“复仇”二字上，冷硬的线条又回到他脸上：“不必。”他拿起案上的笔，在“复仇”的日期上画了个红圈，力道重得戳破了纸，“三天后就是复仇，燕家旧部已在城外集结，禁军里有一半是我的人，等我杀了那昏君，推翻这腐朽的皇室，整个朝堂都是我的，到时候救她出来，易如反掌。”

他说得笃定，语气里满是掌控一切的狠厉，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这话时，心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他想起沈宁在冷宫里的眼神，干净得像雪，要是她在天牢里受了苦怎么办？要是她害怕怎么办？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燕家三百口人的血海深仇，压得他喘不过气二十多年了，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不能因为一个沈宁，打乱所有计划。她只是暂时在天牢里，皇后虽恨她，可她毕竟是公主，皇后不敢轻易动她，顶多就是受点委屈，等他杀了皇上，掌控了兵权，再亲自去天牢接她，把静云轩的兰草、她的兔子、还有她没绣完的荷包，都搬到他的府里，让她再也不受半分委屈。

“大人，皇后那边……会不会对公主不利？”属下还是担心，“皇后素来记恨公主，这次栽赃，说不定就是她的主意。”

“她不敢。”谢危端起案上的冷茶，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压下心里的那点慌，“沈宁是皇上的女儿，就算不受宠，也是皇室血脉，皇后要的是‘栽赃’，是让她身败名裂，不是让她死。她还需要用沈宁的罪名，堵住那些质疑她的官员的嘴，在稳定朝局前，不会这么快动手。”

他以为自己算得万无一失，却忘了，皇后对沈宁的恨，早已超出了“栽赃”的范畴——恨她得谢危张遮青眼，恨她活着就碍眼，恨她像根刺，扎在自己和嫡公主心里。这种恨，足以让皇后不顾“皇室血脉”，在他动手前，就悄无声息地拔掉这根刺。

谢危放下茶碗，重新拿起一枚棋子，落在布防图上的“东宫”位置，眼神里的杀意又浓了几分：“通知燕家旧部，复仇当天，按原计划行事，先控制禁军，再围皇宫。天牢那边，你派两个人盯着，别让守卫苛待她，等我这边得手，第一时间去救她。”

“是。”属下应声退下，书房里又只剩下谢危一个人。

烛火摇曳，映着他冷硬的侧脸。他盯着布防图，手指却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薛家的玉佩，被他捏碎了。现在空落落的，像心里少了一块。

他想起沈宁绣的那个兰草荷包，想起她递馒头时袖口的兰纹，想起她喂兔子时的样子，心里忽然泛起一点涩。他对自己说：“快了，等杀了那昏君，一切就都好了，到时候，我再把那个木雕兔子，亲自送给她。”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盯着布防图，筹划着三天后的复仇时，皇后已经派了太监，提着一壶毒酒，走向了天牢的方向。他更不知道，他所谓的“易如反掌”，会变成永远的“来不及”，他精心策划的复仇，会因为这迟一步的救援，变成往后余生，蚀骨的悔恨。

烛火燃到了尽头，“噼啪”爆了个火星，落在布防图上，烧出一个小黑点。谢危抬手，把火星拂去，眼神又恢复了冷厉，仿佛刚才那点柔软，从未出现过。他不知道，这张承载着他复仇计划的地图，很快就会被沈宁的血，染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