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的风,带着沙砾,刮在燕临脸上,像刀子割。
他躲在废弃的驿站里,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左胳膊上缠着渗血的布条——那是三天前,躲避皇上派来的追兵时,被箭划伤的。驿站的角落里,堆着半块干硬的饼,他却没碰,只是盯着手里攥着的那片浅粉色糖纸,指尖反复摩挲着,糖纸的边角早就被磨得发毛,却被他像珍宝一样藏在贴身的衣袋里。
那是十二岁那年,沈宁塞给他的桂花糖的糖纸。
“小月亮……”燕临低声念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自“血色冠礼”那天起,这个名字就成了他心里唯一的光。那天,他本要随父亲入宫参加冠礼,却被父亲强行塞进密道,“燕家要遭难,你快走,活下去!”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可他刚跑出京城,就听说燕家满门被灭,罪名是“谋逆”——他清楚,这是皇上和皇后为了铲除燕家兵权,精心策划的陷阱。
流亡边疆三个月,他像条丧家之犬,躲躲藏藏,连夜里做梦,都是父亲和族人被押赴刑场的场景,还有沈宁站在御花园里,冲他笑的样子,软乎乎地说“下次小心些”。
“世子!”
驿站的门被猛地推开,旧部林三跌跌撞撞跑进来,脸上带着急慌,手里攥着一封刚收到的密信,“宫里……宫里传来消息,十七公主沈宁,被皇后栽赃‘通敌叛国’,打入天牢了!”
“什么?!”
燕临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糖纸“啪嗒”掉在地上,他却顾不上捡,一把抓住林三的胳膊,指节攥得发白,指甲嵌进林三的皮肉里,渗出血珠也没知觉:“你说什么?宁宁怎么会通敌?是不是搞错了?”
林三被他抓得疼,却不敢挣,急声道:“是真的!消息是宫里的老侍卫递出来的,说皇后娘娘故意把通平南王的密信,藏在公主的兰草荷包里,皇上震怒,不听公主辩解,直接把她打入天牢,还下令‘无旨不准探视’!听说……牢里条件差,公主身子弱,已经咳了好几天了!”
“咳了好几天?”燕临的眼睛瞬间红得像要滴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皇上和皇后!他们害了我燕家,现在又要害宁宁!”他猛地一拳砸在驿站的木柱上,木屑飞溅,手背上的伤口裂开,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他却像没感觉一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京城,救沈宁!
他怎么能让她有事?当年他打翻御花园的牡丹盆,是她替他挡在嫡公主面前;他偷偷绕路去静云轩,是她笑着塞给他糖;去年他生辰,她还托人给他送了个绣着“平安”二字的护腕,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得他心口发颤。她那么好,那么软,怎么禁得住天牢的折磨?
“备马!”燕临转身就往驿站外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现在就走,回京城!”
“世子,不行啊!”林三赶紧拉住他,“皇上派了追兵,在各个关卡设了卡,我们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而且……从这里到京城,至少要五天,就算日夜兼程,也未必能赶得及……”
“赶得及!”燕临一把甩开他的手,眼神里的坚定像燃着的火,“就算马跑死,我爬也要爬回京城!宁宁在等我,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牢里受委屈!”
他冲出驿站,牵过拴在外面的马——那是匹瘦骨嶙峋的枣红马,是他从牧民手里换来的,却很能跑。燕临翻身上马,几乎没等坐稳,就猛抽一鞭,“驾!”马吃痛,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朝着京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边疆的夜,黑得像墨。燕临伏在马背上,风刮得他眼睛都睁不开,身上的伤口被风吹得发疼,却比不上心里的急。他不敢停,哪怕马跑累了,喘着粗气,他也只是勒住缰绳,换匹事先备好的马,继续跑。夜里看不清路,他摔了好几次,膝盖磕破了,手肘磨出了血,却只是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土,继续策马前行。
他想起沈宁蹲在牡丹台边,帮他捡碎瓷片的样子,指尖被划破了也不在意;想起她坐在静云轩的廊下,喂兔子时的温柔;想起她十六岁生辰,他本想送她一支珠钗,却因为家族出事,没能送成……这些回忆像针,扎在他心上,却也给了他力气,让他能咬牙坚持。
可到了第三天傍晚,麻烦还是来了。
在一个叫“黑石关”的地方,他们遇到了皇上派来的追兵。为首的将领是皇后的亲信,手里拿着燕临的画像,拦在路中间,冷笑道:“燕家逆贼,果然敢回京城!拿下他,重重有赏!”
“想拦我?”燕临眼神一厉,拔出腰间的佩刀——那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他催马冲上去,刀光剑影间,与追兵缠斗起来。林三也拔剑相助,可追兵太多,他们寡不敌众。燕临的马被一箭射中后腿,嘶鸣着倒下,他从马背上摔下来,膝盖重重磕在石头上,疼得他差点晕过去。
“世子,快走!”林三挡在他身前,大喊,“我来拖住他们,你去京城救公主!”
燕临看着林三被追兵围住,心里像被刀割,却知道自己不能停——他要是走不了,沈宁就没人救了。他咬着牙,爬起来,踉跄着冲向旁边的山林,身后传来林三的惨叫声,他却不敢回头,只能拼命跑,眼泪混着汗水和血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等他摆脱追兵,找到另一匹马时,已经耽误了整整一天。
他继续策马前行,马跑得越来越慢,他也越来越急,嘴里不停念着:“宁宁,再等等我,我马上就到了,你别害怕……”
第七天清晨,燕临终于看到了京城的城门。他的衣服被划破,身上到处是伤,脸被风吹得干裂,嘴唇起了水泡,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可他还是催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向城门。
“城门守卫,让开!我要见皇上!”他嘶吼着,声音沙哑。
可刚到城门口,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静云轩的小宫女春桃,她正蹲在城门边哭,手里拿着件叠得整齐的棉衣。
“春桃!”燕临跳下马,踉跄着冲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宁宁呢?她在牢里怎么样了?我来救她了!”
春桃抬起头,看见是燕临,哭得更凶了,哽咽着说:“公……公主她……她在牢里还好,就是咳得厉害,还总问起你……可是燕世子,你晚了三天……昨天皇后娘娘下旨,说公主‘态度顽劣’,要把她转到天牢最深处的冷狱,那里……那里连阳光都照不进去……”
“晚了三天……”燕临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佩刀“哐当”掉在地上。他看着春桃手里的棉衣,那是沈宁让春桃送的,却没能送进去。他想起自己在路上的奔波,想起林三的死,想起马的伤,原来还是晚了。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心里的凉。他扶着城门的柱子,慢慢蹲下身,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他没能保护好家族,现在连想保护的人,都因为他来晚了三天,要受更多的苦。
“宁宁……对不起……”他的声音里满是自责和痛苦,眼泪滴在地上,砸在那片从怀里掉出来的浅粉色糖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来晚了……但你等着,我一定救你出来,一定……”
城门的风还在刮,带着京城的繁华气息,却吹不散燕临心里的悔恨。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但为了沈宁,就算是闯皇宫,劫天牢,他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