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侧的痛感还在灼烧,血腥味像跗骨之蛆,黏在鼻尖挥之不去。姜雪宁猛地睁眼,却没看到宫墙上溅血的画像,也没听到皇宫的火光噼啪——眼前是漫天的春日暖阳,风里裹着兰草的清香,静云轩朱红的大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的兰草编帘,被风掀得轻轻晃。
“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抬手摸向颈侧,那里光滑一片,没有伤口,没有血,只有指尖残留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灼痛。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16岁时的鹅黄宫装,裙摆绣着浅粉的桃花,是当年母亲亲手给她做的,还没来得及送进宫的新衣服。
这不是宫变夜的银甲,不是染血的棺前孝衣,是她16岁的样子。
“我……回来了?”
姜雪宁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撞在静云轩的门柱上,抬头望去——窗台上,一个穿着月白裙的少女正踮着脚,手里拿着块素布,小心翼翼地给一只木雕兔子掸灰。
少女的鬓边别着朵刚摘的白兰,指尖蹭到木兔耳朵上的灰,懊恼地皱了皱鼻子,却又忍不住对着兔子笑,嘴角的梨涡像盛了春光,连阳光落在她发顶的碎发上,都透着温柔。
是沈宁。
是16岁的沈宁,是还没被关进天牢,还没缝那件没送出去的棉衣,还没在毒酒里冷下去的沈宁。
姜雪宁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不是前世宫墙下的绝望泪,是狂喜的、庆幸的、带着后怕的泪。她捂住嘴,怕自己哭出声惊扰了窗台上的人,手指却抖得不成样子,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前世天牢里那封泡血的密信,棺木上那件冻硬的棉衣,宫墙上溅血的画像,还有自己自刎时那句“沈宁,我还你”,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转,最后都定格在眼前这个鲜活的、笑着掸灰的少女身上。
“这兔子真丑,”沈宁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却又藏不住喜欢,“边角都没磨平,扔进来的时候差点砸到我的兰草……”
姜雪宁知道,这只木雕兔子,是刚从冷宫那边扔过来的——是谢危,是那个还叫薛定非的少年,偷偷从冷宫里刻了,趁着没人,扔进了静云轩的窗台。前世沈宁捡到这兔子时,还跟她说“不知道是谁扔的,丑是丑,却挺有意思”,后来这兔子被她藏在枕下,直到天牢里临死前,还攥在手里。
“阿宁!”
姜雪宁再也忍不住,声音发颤地喊出这个名字,冲了过去。沈宁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素布“啪”地掉在窗台上,转身时撞了下窗台,差点把木雕兔子碰掉,姜雪宁眼疾手快地扶住,指尖碰到兔子耳朵那道没磨平的棱角,触感真实得让她想哭。
“姐姐?”沈宁睁大眼睛看着她,眼底满是惊讶,“你怎么来了?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她伸手想碰姜雪宁的眼睛,却被姜雪宁一把抓住手腕。姜雪宁的手劲很大,攥得沈宁微微皱眉,可她看着姜雪宁眼底的红血丝,看着她脸上还没干的泪,却没敢挣,只是小声问:“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姜雪宁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轻轻摩挲着沈宁的手腕——温热的,有脉搏的,不是前世天牢里那只冷得青灰的手。她松开手,却又立刻拉住沈宁的另一只手,像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我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想你了。”
这话半真半假。16岁的她们,几乎天天见面,哪来的“好久不见”?可对姜雪宁来说,她已经隔着一场生死,隔着满宫的血和火,隔着无数个愧疚的日夜,才重新摸到这只温热的手。
沈宁被她说得脸颊微红,低下头,捡起窗台上的素布,又去掸木雕兔子上的灰,声音软乎乎的:“我昨天还去东宫找你呢,宫女说你跟太子殿下出去了。对了,你看这兔子,不知道是谁扔进来的,我早上发现的时候,它还在窗台上晒太阳呢。”
姜雪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只木雕兔子,兔子耳朵上有一道浅浅的裂痕,是谢危刻的时候没注意弄的,前世她直到沈宁死了,才从谢危手里看到这只兔子的碎片。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前世的画面又涌上来——谢危抱着兔子坐在静云轩的床头,眼底是死寂的空茫,说“等他们都死了,我带你回冷宫”。
“阿宁,”姜雪宁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她抓住沈宁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只兔子,你好好收着,别让别人看到,尤其是……皇后宫里的人。”
沈宁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为什么呀?这就是只普通的兔子。”
“没有为什么,”姜雪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不能说太多,怕改变太多轨迹,可她必须提醒,“你听我的,收起来,别让任何人知道。还有,以后少去皇后宫里,别跟平南王的人打交道,记住了吗?”
平南王,皇后,前世害死沈宁的两个罪魁祸首。这一世,她要提前布局,绝不能让沈宁再被卷进他们的阴谋里。
沈宁虽然不明白,但看着姜雪宁认真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姐姐。不过平南王是谁呀?我都没见过他。”
16岁的沈宁,还不知道平南王的野心,还没被皇后视作眼中钉,还活在静云轩的兰草和春日里。姜雪宁看着她懵懂的样子,心里又酸又软,她抬手,替沈宁拂去鬓边沾着的兰花瓣,声音放得温柔:“没见过就好,以后也别见。阿宁,这一世,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姐姐今天好奇怪,”沈宁笑着说,却还是乖乖地把木雕兔子抱在怀里,塞进自己的袖口,“不过姐姐说的话,我都听。对了,东宫阶下的梅树发芽了,等冬天开花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好,”姜雪宁用力点头,眼泪又差点掉下来,“一定去,到时候我给你买梅花糕,买你最喜欢的蜜饯,我们一起看梅开。”
前世没来得及一起看的梅,没来得及送的梅花糕,这一世,她都要补回来。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马蹄声,姜雪宁猛地回头,看见燕临骑着马,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少年气满满地冲过来,看到她,笑着挥手:“雪宁!宁宁!我从边境带了些新奇玩意儿,你们要不要看?”
是16岁的燕临,还没经历过边境的厮杀,还没在宫墙下喷血,还没抱着沈宁的棺木红着眼说“我要报仇”。姜雪宁看着他,心里的坚定更甚——这一世,她不仅要护着沈宁,还要护着燕临,护着张遮,护着所有前世因沈宁而痛的人。
“燕临!”姜雪宁挥手喊他,又转头看向沈宁,眼底闪着光,“阿宁,我们一起去看燕临带的东西。对了,下午我带你去见个人,是刑部的张大人,他人很好,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以找他帮忙。”
张遮,前世那个为沈宁折腰的刑部侍郎。这一世,她要提前让沈宁认识他,让张遮欠她一个人情,以后真的出事,张遮也能多护沈宁一分。
沈宁点了点头,抱着袖口的木雕兔子,跟着姜雪宁往巷口走。阳光落在她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风里的兰草香越来越浓,静云轩的兰草编帘还在轻轻晃,一切都还是最好的样子。
姜雪宁拉着沈宁的手,走在春日的阳光里,心脏还在狂跳,却不再是前世的绝望,而是充满了力量。她回头看了一眼静云轩的窗台,又看了看身边笑着的沈宁,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对前世的沈宁说:
“沈宁,这一次,我绝不让你死。所有欠你的,我都要还;所有害你的,我都要挡。这一世,我们一起看梅开,一起等兰草发芽,一起把那只木雕兔子,好好地护着,再也不让它碎掉。”
巷口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燕临的笑声传了过来,沈宁抱着兔子,跟燕临说着话,姜雪宁走在她们身边,看着这鲜活的一切,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这场重生,是她的救赎,更是沈宁的生机,她绝不会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