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出来,已经穿戴妥帖。
随从便道:“谢公子,我们家老爷子在东花厅等您,请跟我来。”
他引着谢延陵,穿过一条长廊,拐弯处,有座精致华丽的院落。
谢延陵抬头,看到了匾额上写着“清荷院”三字,顿时恍惚起来。
他的母亲,叫杨氏。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八岁了。
他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只隐约记得,她有双杏核般灵秀的眼睛,唇角有淡淡梨涡,像春风拂过柳梢。
他永远忘不掉那副画面。
所以,他给母亲取了个乳名叫清荷,用于纪念。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来扬州,见到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
“谢公子,请!”那随从见谢延陵驻足发呆,喊了一声。
谢延陵回神,抬脚进了清荷院。
他看到一个五旬左右的男人坐在窗户边喝茶。
那男人穿了件青色团锦袍,腰间挂玉,举止优雅端庄。
他听到了脚步声,放下茶盏,回首看了谢延陵一眼。
“陆大人。”谢延陵恭敬行礼。
陆元吉微微颔首,道:“谢公子,我是扬州知府陆元吉。”
他站起身,迎了谢延陵。
两人相互寒暄了几句,就各自入座。
仆妇奉茶。
陆元吉端起杯盏轻抿,慢悠悠饮尽,把茶盏放在桌案上。
“我今天来,是为了我那犬子,求谢公子救他一命。”陆元吉开门见山。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澜,像说一件与己毫不相干的事。
谢延陵心里惊诧。
他没料到,陆员外竟然直接上门找他,甚至连客套话也省去了,显示出他的急迫。
“陆大人,犬子犯了什么罪?”谢延陵问。
“他在扬州犯事了,被衙门拿住。如果我想保他,怕是难上加难。”陆元吉道,“他年幼,还不懂事,求谢公子高抬贵手。”
“陆大人,令郎年纪虽然小,却胆量不小啊,怎会无缘无故犯事?”谢延陵问。
“他贪玩。”陆元吉笑了笑,“我替他赎了罪,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谢延陵沉思片刻。
这件事,他并非没办法脱身。
可是,这样做对母亲的名声极坏。
母亲当初是清白女子。
她和父亲结庐而居,不争权夺利,一辈子安守本份。
若不是她的名声毁了,陆员外怎么肯娶她?
他不想母亲受委屈。
可陆员外是官。
谢延陵犹豫着,想找个理由推辞。
“谢公子,您考虑清楚了吗?”陆元吉问,“您若是同意了,我即刻差人送您回苏州,绝不耽误您的行程。”
他态度强硬。
谢延陵心里挣扎。
最终,他道:“既然陆大人盛情,我就叨扰了。”
他答应了。
他跟着陆元吉离开了驿馆。
陆元吉带着他去了后院。
后院有个小花园,里面种植着梅树、兰草等物。
陆元吉将谢延陵带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前面,对他道:“这里是清荷院。”
谢延陵愕然。
陆元吉解释道:“清荷院是我妻子的闺房。我妻子病逝之后,我搬出了夫人的院子,重新置办了宅邸。
这清荷院,是当年夫人的嫁妆。
我妻子死后,就留给我做了私产。这里很少有人来,你不必担心会遇到旁人。”
谢延陵脸上浮出悲切。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陆大人……”
陆元吉打断他的话,道:“谢公子,你先休息一晚。你明天就启程,我派马车送你。”
谢延陵点头。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脑海里仍是乱糟糟的。
他的母亲,居然是陆员外的妻子。
怪不得那么多年,母亲常带他去给陆员外拜寿。
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陆家在哪里。
如果母亲早告诉他,他根本就不会离开苏州。
***
翌日一早,陆家的管事派了两名婆子,送了热水、衣衫、鞋袜给谢延陵。
他们又帮谢延陵收拾好了包袱。
两个婆子把谢延陵送到了码头。
码头停泊着两艘船。
谢延陵登船后,婆子们帮忙卸货。
“公子,您要买的药材,都在这里了。”婆子递给了谢延陵一个包裹,“还有其他需要吗?”
谢延陵摇摇头。
婆子们就把他送到了船舱。
船上有人值班,是个中年男人,姓周,管事喊他周叔。
周叔是陆家的老管事了。
“这位是谢公子,他是来扬州游历的。周叔,麻烦照顾好他。”陆元吉的儿子陆元成在一旁介绍道。
周叔就笑道:“公子放心。咱们这里,是江南富庶之地,比苏州繁华百倍。公子不必担心吃不惯饭。”
谢延陵点点头。
他坐下来,把药箱放到腿上,翻开医药箱。
药箱很厚实,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药膏。
“谢公子,您有伤疤吧?”周叔突然问。
谢延陵微愣。
然后他点点头,道:“是。”
“这里有一匣子膏药,乃是祖传秘方,涂抹在皮肤上不易留疤痕。”周叔道,“每次擦拭,不可超过四分钟,否则药性挥发,肌肤就会溃烂。”
谢延陵道是。
他拿出药膏,倒了几粒。
然后涂在了胳膊上。
药膏很凉,触感冰冷柔软。谢延陵心里涌动了莫名的暖流。
他从前也有个疼爱自己的娘,可惜她去世太早了。
他对母亲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她温婉善良,对他很严厉。
他对生活失望透顶的时候,总觉得是母亲逼走了自己。
现在想来,或许母亲有不得已的苦衷。
母亲去世后,他再也没能体会过温馨。
“谢公子,你真的不考虑留下来吗?”周叔见谢延陵半晌不吭声,忍不住又问。
他看着这孩子,心里有些怜悯。
他的母亲,是陆员外的妾室,因为不愿意做正室才被赶出府。
她的儿子,也是妾生的,是嫡长子,但是父亲宠妾灭妻,导致他的母亲郁郁寡欢。
后来,她染病去世。
她的儿子,就寄养在姨奶奶家。
姨奶奶是陆员外的妹妹。
陆家的财富,都掌握在陆员外和他姨妈手里,姨奶奶对他视如己出。
可惜,姨奶奶也死了。
姨奶奶的儿子,也就是谢延陵的舅舅,如今是京城的刑部侍郎,是个刚正不阿的人。
陆家的家业,全靠姨奶奶的丈夫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