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大了。男人三四十岁成婚，很正常。咱们府里没什么规矩，你想娶妻、纳妾，都随便你高兴，但是不要胡乱糟蹋姑娘。”母亲道，“男人嘛，三妻四妾很平常。”
母亲说罢，回了自己的卧房。
朱仲钧则一直愣神。
母亲今晚的举措，有点奇怪。
她不该阻拦的。
她是个贤惠的妻子。
朱仲钧想了很久。
他终于明白，母亲不希望父亲纳妾。
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和别的女人厮混。
“娘，我知道了。”朱仲钧道。
半个月后，母亲开始教导他念书认字。
她很耐心，并非敷衍。
“你是读书种子，将来可以考状元。”母亲对朱仲钧道，“娘亲只盼着你光宗耀祖。”
朱仲钧点点头。
母亲又问了朱仲钧学武功的情况，朱仲钧说自己还小，没打算练。
“娘，我要习武的话，我就要拜师学艺。”朱仲钧突然想起此事，“您知道哪里有名师吗？”
母亲顿了下。
朱仲钧立马改口道：“我随口问问。娘，您要不要教我识字？”
“好端端的，学那玩意儿做什么？”母亲笑，“我也不懂识字，你要是闲的，多陪我说说话。我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快要发霉了。”
“我可以教您啊。”朱仲钧道，“您喜欢什么，写几遍给我瞧瞧呗。”
“你想哄我，我还能不知道？”母亲嗔怒。
朱仲钧就哈哈笑起来。
两人聊到深夜，朱仲钧回了自己的院子。
父亲还没有回来。
他睡得沉，没喊醒他。
他在书桌旁看兵书。
书桌上堆积了许多书籍和信笺，还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他最爱的是《孙子兵法》和《论语》，其他都翻烂了。
他翻得津津有味。
父亲每天早晨回来，他还在看，父亲觉得他脑袋被驴踢了。
直到半夜，父亲仍是未归。
他的屋檐上，挂了盏灯笼，朦胧中隐约有个影子，趴在屋顶上偷窥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偷窥父亲。
朱仲钧看着父亲，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父亲从未如此深夜未归，连个招呼也不打。
母亲却不曾说什么。
这让朱仲钧心惊胆颤。
翌日，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而母亲也不知去向，也许是出城了。
这个世道很乱。
朱仲钧担心母亲遇到危险，也派侍卫去找她，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母亲彻底消失了，像蒸发掉一般，没了踪迹。
朱仲钧不知道这件事的后续，他只记得自己伤透了心。
他一蹶不振。
母亲不见了，父亲也失魂落魄，他似乎忘记了母亲，也不关心母亲去了哪里。
母亲不见的时候，他才五岁。
那么小，他什么也不懂，甚至连父亲是否活着，他都不知道。
他每天除了哭，也没别的事情做。
直到他十岁那年，母亲才出现。
朱仲钧看到了母亲，激动得热泪盈眶，扑到了母亲怀里。
母亲抱紧了他，温柔摸着他的头发，眼睛也红了。
母亲告诉朱仲钧，父亲病逝了，死得很痛苦。
当初母亲被送到庄子上养胎，也不是因为怕婆婆欺负她，实在是受不了父亲纳妾。
母亲和母亲的婆婆相处得极好，她很感激母亲对她和孩子的疼惜。
可是婆媳关系，不仅仅是婆婆的原罪，也有儿媳妇的错。
母亲嫁入朱家，从未苛待公婆；父亲虽然脾气暴躁，却也很孝顺。
他从不惹母亲难过。
母亲也是这么孝顺公婆的，可是父亲居然纳妾了……
“娘，您要节哀。”朱仲钧安慰母亲，“您若是不放心我，我可以不学功夫。我只是怕您寂寞。”
母亲含泪点点头。
她的手指拂拭掉了儿子脸颊上的泪珠。
她的儿子这么乖巧懂事，令人怜惜。
“我有你这么乖巧的儿子，就满足了。”母亲笑着说。
她抱着朱仲钧，一直不撒手。
朱仲钧的胳膊麻痹了。
“娘，我饿了。”他道。
母亲这才松了手。
她去准备吃食了。
朱仲钧揉了揉酸疼的胳膊。
母亲的手劲大，掐得他肌肉都麻木了。
吃完饭，母亲收拾好碗筷，带着他去花园散步。
他们走了很远。
母亲的腿很长，步伐稳健。
朱仲钧跟在母亲身边，慢悠悠的走，不疾不徐，偶然看看路边花树繁盛。
他们走累了。
他扶住了母亲的胳膊：“我背您吧。”
母亲欣慰笑笑。
她趴在儿子宽阔的背上，任由儿子驮着她走。
朱仲钧一刻也不敢松懈。
“……仲钧，等我老了，你会背我吗？”母亲突然问他。
朱仲钧一怔。
他背着母亲，慢慢朝前走。
他低垂着头，思忖片刻，道：“等我娶亲生子了，我就背您。”
“真乖！”
朱仲钧笑笑，道：“等我有了媳妇，我会背着她的。我的妻子不管胖瘦，不论她是谁，我都愿意背着她。”
母亲笑着，伏在他背上，不说话。
朱仲钧背着母亲，沿着湖边漫步，母亲的笑声清脆悦耳。
她的心情很愉快，仿佛什么阴霾都没留存在心间。
朱仲钧心头涌起浓郁的不舍。
他心里很复杂，说不上来。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父亲从未背过他。
“我会努力赚钱的。等我赚了钱，把我爹娘接来京城。”朱仲钧暗暗发誓。
他们绕到了朱府外墙，朱仲钧停住了脚步，轻声对母亲说：“您在这里站着别动。”
他跳进了墙里面。
朱仲钧穿墙越院，走到了正厅。
母亲已经离开了。
他的父亲躺在床上，双目无神。
朱仲钧叫了他几句。
他毫无反应。
朱仲钧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滚烫的。
“怎么病成了这样？”朱仲钧蹙眉。
他拿了铜盆和水，兑湿毛巾，替父亲擦脸。
擦完了，父亲依旧昏迷。
朱仲钧坐在榻边，凝视着父亲的脸庞。
他父亲比他大了二十八岁。
他刚刚六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酗酒。
酗酒之后，父亲总是醉醺醺的，嘴巴里骂骂咧咧的，对他拳打脚踢。
那个时候的朱仲钧，已经会躲避了，但是躲不过去。
父亲的酒量好，一般人不是他对手。
后来，父亲嗜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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