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输得倾家荡产,整日浑浑噩噩,也顾不上照顾朱仲钧。
再后来,母亲带着朱仲钧搬家,朱仲钧才渐渐长大。
母亲带着朱仲钧离开,父亲也没追赶。
朱仲钧听人提及过父亲的种种恶行。
母亲常叹息,说自己太傻了。
她宁肯自己一辈子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嫁给父亲。
可惜,父亲死了,母亲再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你这些年,都干嘛去了?”朱仲钧突然问他的父亲。
他问的是父亲为何染上了毒瘾。
“我在山西做生意。”父亲的嗓音沙哑低沉。
“哦。”
他又不说话了。
母亲带着他离开,他的父亲就再也没回来过。
朱仲钧想,或者父亲并没有死。他可能是回来了,只是藏在某个地方,不露面。
父亲不会丢下他。
母亲说他们要离开京城,朱仲钧觉得父亲应该跟他们一块儿走的。
可母亲执拗,非要带着他。
朱仲钧就陪着她。
他们搬了新的宅邸,重新买了仆佣。
他们的日子渐渐富裕起来。
朱仲钧从来没有问父亲的事。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母亲却很喜欢告诉他。
母亲和他说了他父亲从前的荒唐事。
母亲总是说,他父亲的性格,不适合官场,不适合读书,他不配做个读书人。
父亲总是喝醉,骂母亲是妖孽、是扫把星,还说将来儿子一定会抛弃他们母子。
可是父亲的儿子,是最听话的。
母亲很爱他,从来没有嫌弃过他。
朱仲钧听着母亲说这些,心头微微刺痛。
母亲总是念叨,让朱仲钧长大了,要好好报答她。
“嗯。”他答应。
他的确是个孝顺的孩子。
而且他聪明伶俐,很讨母亲的欢心,所以母亲一点也不介意他早慧。
他是个乖宝宝,也是个好哥哥。
母亲很疼他。
可母亲毕竟已经四十多岁,精力有限。她晚年,就是靠朱仲钧伺候。
他很勤劳,什么脏活都抢着做。
“仲钧,你今晚睡床吧,别跪着了,膝盖疼。”母亲道。
“我不碍事的娘。”朱仲钧拒绝。
“让你睡床,你就睡床,不许争辩!”母亲强硬道。
朱仲钧没办法,只得爬上了床。
他脱鞋上了床。
他们俩说话,他一向很少插言的。他很尊敬自己的母亲。
可母亲絮絮叨叨,说了半宿的闲话,朱仲钧脑袋嗡嗡响,很想闭上眼睛睡觉,可是母亲的声音就在他耳旁。
“仲钧啊,娘有两个姐妹。她们嫁人之后,我每次去拜祭,都觉得她们哭丧着脸,像我欠了她们似的,娘受够了。”
“娘当初嫁给你爹爹,原本是因为他穷;后来娘改变主意了,是因为娘喜欢你爹爹。”
朱仲钧听出了母亲的苦衷。
母亲的苦恼,全部埋葬在心底。
她从不表达,不曾和朱仲钧吐露过。
“……娘不想让你也跟我一样,你不必考虑其他事,只需要按照娘教你的,好好读书,好好孝顺娘。”
这天,朱仲钧送母亲去了趟庙里。
他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母亲去世之前,他们祖孙俩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更别提去拜祭祖宗了。
朱仲钧记得很清楚,那年他五岁,奶奶七十五岁,父亲三十三岁。
他父亲的朋友告诉父亲:“你娘要死了,你要好好待她,不许欺负她......”
父亲大惊失色。
朱仲钧记忆中,父亲的反应极大,甚至差点砸了那位叔叔的店铺,吓坏了街坊邻居。
朱仲钧记得那位叔叔被父亲吓晕过去了。
父亲从此不敢再沾酒,一切都交代给他管理。
母亲的嫁妆,也是交给朱仲钧保管的。
母亲临走时,特意叮嘱他,将母亲的嫁妆单子收起来。
这件事,朱仲钧牢记在心里。
他一直放在自己屋里的樟木箱子里。
如今,他把它取了出来,摆在桌案上。
母亲的嫁妆,很简陋。
除了母亲的首饰、胭脂水粉,还有两百多两银子的银票,就再无其他东西了。
这些钱,足够一家人衣食无忧。
可是,母亲却让朱仲钧将银子捐了出去。
朱仲钧问母亲:“为什么呢?咱们不缺钱。”
“仲钧。”母亲抱紧了儿子,哽咽着,不知如何解释。
朱仲钧就没再继续问了。
他看着母亲的嫁妆单子,想着这些年的艰难岁月,想到了母亲对他的期望和关怀。
朱仲钧很小就懂事,也很坚强。
他的坚强不仅仅体现在读书上。
他还知道,自己身体孱弱,不是练武的料子。
母亲也劝诫过他:“男儿志在四方,读书是为了科举入仕,将来光耀门楣。你这副身板,不适合学习功夫的。”
朱仲钧默默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没有忘记。
这次,父亲的事传出来,父亲死于谋杀,朱仲钧就猜到了。
母亲怕朱仲钧担心,才骗了他,说是意外。
“……我的母亲,永远都不是妖怪,她是菩萨转世。”朱仲钧轻轻抚摸着这张纸条。
他的目光,久久落在纸条上,不舍得挪开。
翌日一早,母亲叫他起床吃饭。
他仍是呆滞坐着。
母亲喊了几遍,他才慢吞吞站起来,进了洗漱间。
母亲给他准备好了洗澡用的皂角。
朱仲钧打算先洗个热水澡。
等他出来,母亲已经吃好了饭,正在擦嘴。
“仲钧,你昨夜没睡好吗?”母亲问。
朱仲钧摇摇头。
母亲就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母子俩说着闲话,母亲就拉着他,说:“今天我陪你去逛逛集市,咱们去买点衣裳。”
“娘,不用啦。”朱仲钧道。
母亲笑容敛去。
她看了眼儿子。
朱仲钧立马道:“娘,您穿什么都漂亮,我给您挑。”
母亲又笑了起来。
她拉住了儿子的手。
“娘,您不高兴了?”朱仲钧问。
母亲忙否认。
“你这个小滑头。”母亲笑道,“咱们娘儿俩,哪里用得着计较谁穿什么?我只是担心你,害怕你累着。”
朱仲钧道:“儿子不累,一点也不累。”
他的确不累。
他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母亲就说,既然如此,就不勉强他了。
“……仲钧,你要是实在不想去,那就不去了。”母亲说。
朱仲钧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