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仲钧带着母亲去了城隍庙附近的客栈，安顿了下来。
“今夜无月，城隍庙又没有灯，你要睡哪里？”母亲关切问。
“就这样凑活一宿吧。明日早上，咱们继续赶路。”朱仲钧答道。
母亲就不再劝。
她把自己的床褥铺好了，又把床上的被褥打开，抱到了床底下。
她怕朱仲钧着凉，把床单换成了新的。
朱仲钧洗漱完毕，上了床。
他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跳得特别快。
他想哭。
可他的鼻子发酸，根本哭不出来。
半晌后，他强迫自己入眠。
翌日天蒙蒙亮，他就爬起来穿戴整齐。
他先把母亲喊醒。
他道：“娘，我要去趟衙门，您要跟我去吗？”
母亲迷迷糊糊的，脑袋晕沉，听到要去衙门，立马精神了些：“咱们家的祖业......”
“我会办妥，您放心。”朱仲钧打断了母亲的话，道，“咱们去衙门吧，免得让人误以为我们逃跑。”
母亲犹豫片刻，同意了。
两人匆忙出门，雇了辆牛车，径直去了县衙。
朱仲钧拿出父亲留给他的信函。
“我已经辞了差事，回乡养老了。”朱仲钧的字迹端正，“我已经派人给皇帝陛下修了折子，请罪归乡，并且恳请陛下恩准。”
母亲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
她浑身冰冷，双腿软倒。
朱仲钧扶住了她。
“娘！”他低声唤。
母亲猛烈咳嗽。
“怎么回事？”朱仲钧问掌柜。
掌柜摇头：“小的也不知，昨日就听闻朱大人死讯，谁晓得今日突然就传出朱大人的遗嘱。
按理说，不管是什么事，都会先报备钦差。钦差不通过，任何人也不能私下行动。
况且，朱大人还是太仆寺卿呢……”
母亲的眼泪簌簌滚落。
她捂住了耳朵，蹲坐在地上。
朱仲钧则吩咐掌柜：“快去找医馆的大夫。”
母亲的咳嗽越来越剧烈。
朱仲钧搀扶她坐下，对她道：“娘，您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母亲依旧摇头。
朱仲钧只得放开了她，转身朝外走。
“仲钧，仲钧……”母亲喊他，嗓音沙哑得不堪，“不要去……”
“不去，我不去……”朱仲钧道，“娘，你放心，我不会去衙门，我不会惹祸，我去找我爹爹，我要去看看他。”
“仲钧……”
母亲跌坐在地上，哭泣不止。
她的儿子，从小体弱多病，从未忤逆过她。
可他终究长大了。
他变成了男子汉。
母亲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不想阻拦儿子的念想。
“娘，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担心。”朱仲钧叮嘱母亲。
他转身离开，背影萧索悲怆。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母亲的心，也渐渐凉透了。
她不停的喊着儿子。
她喊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擦干了泪水，默默坐着，望向了窗外，静静等待着。
她知道儿子不会害自己的。
他不是那种胆怯懦弱的孩子，他既然敢做，必定是有把握的。
母亲相信自己的儿子，更相信自己的丈夫。
***(未完待续)
第056节见证
腊月初八这日，京师突然刮起了寒风。
风夹杂雪粒，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母亲坐在桌前，看书。
书页翻动声中，隐约能听到外头呼啸而过的风声。
母亲的眉头蹙起来。
她合上了书，走出去瞧，果然看到院子里的梅花树枝桠乱抖，似狂风席卷而至。
她披上了件斗篷，推门出去了。
院子里积雪厚重，梅树叶子纷纷扬扬落下，落了满地。
“怎么回事？”母亲嘀咕，“这般寒冬腊月，怎么会起这么大的风？”
这风声，比寻常的风声要大。
她站在院子门口，仔细听。
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呜咽声，呜呜泱泱，令人毛骨悚然。
“什么声音？”她吓一跳，连忙返回去敲了朱仲钧的房门。
朱仲钧睡得很熟。
他不愿意被吵醒，故而假装睡着了。
母亲用力拍了门板，朱仲钧仍是不应。
“阿钧？”母亲喊他，“阿钧！”
她喊得很大声。
朱仲钧睁开了眼睛，眼底血丝密布，显然没休息好。
他揉了揉眼睛，问：“娘，怎么了？”
母亲道：“阿钧，我刚刚听到了呜咽，像鬼哭狼嚎。你起来，我们去瞧瞧。”
“娘，不会的。”朱仲钧笑道，“您听错了吧。”
母亲不放弃：“真的，你起来看看啊。”
朱仲钧只得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他穿衣服的时候，母亲就一直盯着门口。
当朱仲钧穿好了衣裳、梳洗好了，母亲才催促他出去。
朱仲钧跟着母亲，出了门。
外头寒风凛冽，吹得人皮肤生疼。
母亲拢紧了斗篷，裹紧了朱仲钧。
“娘，我真的没事。”朱仲钧宽慰她，“我身体壮实，抗冻。”
母亲没吭声，一副不信的模样。
朱仲钧笑笑，和母亲一起，漫无目的的在屋檐下走着。
路边偶尔有行人经过，都会投来异样的眼光。
母亲的手攥紧了，指甲几乎嵌入到了肉里。
朱仲钧也察觉到了母亲的恐惧。
他握住了母亲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
母亲感受到了他的安抚，心稍微安稳。
两个人在街上慢慢散步。
母亲突然停了下来。
朱仲钧也停下来，问她：“娘，怎么了？”
“你看那棵梅树。”母亲道，“它的枝丫都折断了。”
母亲虽然年轻时是秀才娘子，却也识字。
朱仲钧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那颗梅树。
枝繁叶茂的梅树，在寒冬里凋零枯萎，枝杈折断，落了满地的残枝败叶。
母亲的眼眶湿润了。
朱仲钧的喉咙哽咽，他的眼圈也红了。
他拉住了母亲的胳膊。
母亲回眸，看着他。
“娘，我要去衙门。”朱仲钧说，“爹爹在京城失踪了二十五年，他肯定还活着。我要去告诉圣上，让他帮我查明原委！
我爹爹一世英名，绝不会做出卖国求荣之事。如果是冤枉他的，圣上肯定会替他伸冤的。”
他语气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母亲不再劝。
她只是点点头，让他赶快去。
朱仲钧就急急忙忙往衙门奔去。
他到了公堂前，衙役已经在值守。
朱仲钧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衙役不敢怠慢，带着朱仲钧去了顺天府。
此刻，天还没有亮。
顺天府的官员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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