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工坊附近小教堂的外围再一次降下了蒙蒙细雨。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没有任何多余的人员,唯有静静封存在小教堂的灵柩,以及面色苍白、双眸紧阖的少女。
世间仿佛被渲染成了黑白,就像是为了契合她生前的色彩那般。葬礼的规模并不大,仅有寥寥几人在场。时间依旧在滴答滴答地走动着,不会为任何事物停留,似乎昨日所发生的一切仅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到现在……都有点不肯相信。”卢伊娜低垂着头,小声同周围的人说。黑白一片的色彩终归是压抑的,像是一部早已无人问津的老旧电影,在空无一人的影院播放。“不敢相信……她真的已经不在了。”
“卢伊娜,先别说了。”察觉到花山院清纪情绪依旧不太稳定的卡维轻声制止了她。“清纪……你懂的。你们其余人有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吗?”
“我已经习惯了。”阿莉汀淡淡道。“不过,如果你们真的觉得不舒服,还是尽快寻求我们这边的专业人士的帮助比较好。在场的,还是普通人居多。”
“嗯,之后我会去看看心理医生的。”查丝汀娜深吸一口气。“相比这些,君遥……”
其余人知道她想说些什么。相比目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得知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室友有更深一层的身份显然更具备冲击力。对此,阿莉汀唯有轻轻叹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小教堂的大门被人倏然推开。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周身漆黑、无悲无喜的托拜厄斯缓缓走进了小教堂。不同的是,和往日的他相比,他的怀中捧着一簇鲜艳的红玫瑰。似是在为阴暗的世界增添了一抹色彩,万千朵玫瑰花瓣随着他的步伐自教堂的顶端飘落。托拜厄斯将那簇红玫瑰放置于芙兰西斯卡的身前,白皙的手指轻撩她前额的碎发,抵额呢喃。“晚安,我亲爱的妹妹。愿你的来生充满缤纷的色彩。”
漫天飞舞的红玫瑰花瓣,绚烂美丽,却注定意味着枯萎。
可就在那一瞬间,周围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一切都寂静无声,旁人却好似无事发生,注意力统统放在教堂前方的灵柩上。流浪者回过头来,却见雨的帷幕中,身着一袭黑色旅人便装的少女静悄悄的站立,滴落的雨水穿过她看似具体的身影,湿淋淋的白鸽躲进教堂避雨。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里已经是更深层的「潜意识」世界。希尔薇娅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径直来到他的身畔,道:“要一起聊聊么?”
“……依你。”正是因为过于了解彼此,因此流浪者很清楚,这种生离死别对于两人来说,百年来早已发生过无数次。眼下,瞾言面临的危机还是没有解除,有什么问题还是越早澄清越好。“你打算在这里聊么?”
“咦?希尔?”卢伊娜略有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身影,轻轻惊叹道。闻言,荧回过头来,和希尔薇娅四目相对。派蒙则困惑地揉了揉眼睛,说:“我什么都没看见呀……”
“这是当初和「伪神」建立链接的通道,世界树里我曾强行用神力开启,现在看来,我们这些参与过须弥事变的人还是能轻易进入这个空间啊。”希尔薇娅浅浅颔首,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们。“你们要来的话也可以,不过,我能对你们公开的情报有限。”
“为什么?”荧试探性的问道。
“因为除了叙旧以外,我还有自己需要履行的职责。”希尔薇娅态度不明的微笑。“如你们所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本人现在在几十公里开外的神临城内。葬礼结束后,如果有时间,请务必到接下来的地址面谈。”
和星燃谷阴雨密布的氛围不同,地势不同的神临城阳光明媚,和方才的压抑相比,恍如隔世。留托拜厄斯一人守候告别芙兰西斯卡,流浪者等人依照约定,来到希尔薇娅所给的地址。这是一间小咖啡馆,里面的装潢温暖而舒适,木质地板和墙壁上的老照片营造出一种怀旧的氛围。窗边摆放着几株绿植,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希尔薇娅的面前摆着四杯咖啡。见到几人,她和煦地笑笑,道:“等你们好久了。我知道你们有问题想问我,所以,只要是在允许范围,我会如实回答。”
“呃,那我从我们都有的问题开始提问……?”卢伊娜和流浪者及旅行者对视一眼,最终道。“根据我的观察,一开始的你的确不具备世界线变动前的记忆。你后来是怎么想起来的?”
“嗯,这是我可以回答的范围。但是,”说到这里,希尔薇娅顿了顿,双手抱胸,颇有不满地看着规规矩矩坐在自己对面啜饮咖啡的流浪者。但见她毫不犹豫的起身调换位置,坐在他的身边后这才嘻嘻一笑,道:“现在可以回答了。”
“幼稚。”似是早料到她会这么做,流浪者轻哼了一声,倒也给她腾出了位置。
“宝,你还记得我在你进入世界树以前,耗尽全部力量组成的那个祝福吗。”希尔薇娅浅浅合眼,神情逐渐柔和下来。见流浪者点头,她伸出手,道:“把手给我。”
“当时,我是在赌。我在赌能应用在计算机科学里的「罗素悖论」是否能让你无法删除自己,以另一种形态继续存在,而我的那份「祝福」,就是一个给我的提示。”微微抬起二人轻握的指尖,一股与希尔薇娅力量同源的光芒于流浪者的神纹上闪耀。“世界线变动以后,这就成了一个无解的命题。当时我正处于力量的恢复期,我又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往世界树里输送并耗尽力量?这不符合我的常规做法。于是,这成了我在参透慕蓉上仙给我的预言后走的第一步棋。”
“有了疑问,自然就会想要解答。我上的第二道保险栓,就是我和西娅喊阿莉汀写的小说,《执棋者的游戏》。”希尔薇娅摊开一本近期畅销的小说,同时附上一段西娅丽达拍摄的短篇电影。“西娅的这部电影来源于贝利亚尔的那场非典型狼人杀和剧本杀游戏。这些全部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当这些刻意为之的作品的细节和我的记忆对不上事时,我就会尝试把谜题串联到一起,看看其中是否有关联。最重要的是,”说到这里,她听了一下,垂眸说:“荧,你曾参与过稻妻的容彩祭,我相信你也是在那时见到了「黑主」画像。”
“容彩祭的时候你也在场?”荧惊异地反问。“不对……连容彩祭的事,你们都知道?”
“很奇怪吗?以西娅跟阿贝多老师的关系,不知道才奇怪吧。”希尔薇娅俏皮的眨眨眼。“引起我注意力的,是阿贝多老师额外送我的那副「黑主」画像。什么都没有的画像却被我挂在我住的房间的正中央,这怎么看都很奇怪吧?而我上的最后一道保险栓,则来源于这本记载艾利修斯的意志的,「纯白至简之箴言的圣典」。”
封面上与白鸽共舞的少女,是与时间沟通的神明。少女把象征时间的钟踩在脚下,跳脱时间之外,远离尘世喧嚣。白鸽舞动,那是眷属在与神明共舞。很像超越者做过的一个梦。不同的是,梦中少女的脸上是绝望过后的悲怆。
现在的她,则站在时间与空间的交界点,似是早已遗忘世间繁庸的尘嚣。
“白典里所记载的故事均为地脉记载的意志,只要根据特定的解读方式,我就能读懂这些别有深意的文学作品的信息。浅显易懂的道理,就像须弥童话故事一样。”希尔薇娅收起白典,歪头一笑。“慕蓉上仙说得没错,真正的谜底就藏在我的日常生活中……所以,在我想起那次擦肩而过的人真的是你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好高兴,高兴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份心情。恭喜新生,欢迎回来,流浪者。”
卢伊娜和荧已经惊呆了。她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派蒙不可置信道:“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你居然能做出这么多应对措施?天呐……”
“哎哟,早知道我就早点来瞾言了!”卢伊娜抓狂了。“一年啊,整整一年啊!!”
“……谢谢。”或许,真挚的爱意才是真正能让流浪者手足无措的东西。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唯有拉了拉帽檐,而后轻叹。“你知道的,现在的我,给不了你什么东西。从一开始,你我的身份就不曾对等,除了些许无聊的经历相似,我这个罪人根本不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
“你在看什么,是自己那拼尽全力搭上满身血泪也依然荒唐无稽的前半生,胸中纵然万千风啸雷鸣却还是不曾被记住,茕茕孑立没有来处也不知未来的现在吗?”希尔薇娅索性倚在他的肩膀上,柔和的轻声询问,又笑了一下。“罪人?宝,需要我提醒你吗,我原本是枫丹人,是「原初的罪人」呢。”
“喂,旅行者,我们是不是有点太多余了?”卢伊娜突然后悔自己忙不迭就跟来了,只得凑到荧的耳边尴尬问道。“你还有啥问题吗?要不,我们咖啡喝完就撤?”
“我现在的确没什么问题了。”荧扯了扯嘴角。“不过,我有一件事得告诉你们。在净琉璃工坊和伪神对战的第84回合发生了什么,你们还记得吗?”
希尔薇娅呆呆眨眼微笑。“什么?”
流浪者则微微挑眉。“整整168次,每一回合你都记的这么清楚?”
“额,嗯……只是发生了一件特定的事,让我压根就忘不掉。”需要亲自说出这件事,荧还是尴尬无比。她指了指希尔薇娅,小声道:“她在这一回合吻你了。”
“哈?你说什……!”听言,流浪者不可置信地看了两人一眼,仔细想想记忆中貌似确有其事,不由得拉低帽檐。“啧,简直就是一场闹剧,你借机干出这种事来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我不信,除非让我再亲一下。”希尔薇娅故作镇定,殊不知眼中的十字架连同新月瞳一起亮了起来。“嘛,我们适当的分散注意力的确能改善心情,但有时候也需要集中火力才能获得更大回报。”
集中火力。经由两百多年的相处,在捕捉到这个词语的片刻,流浪者便意识到,她话里有话,极有可能是在暗示关键时刻仍需下大注。希尔薇娅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wink了一下,似乎在肯定他的猜测。
“算了旅行者,走了走了。”卢伊娜一把拉起荧,逃也似的往门口跑。“我们实在是太年轻了,不太适合这种场景。”
“卢伊娜,我听纳西妲说,你无论是跟他们中的哪一个比年龄,都是姐弟或者姐妹啊?”荧无语地看着她。“算了。等你们聊完,我们晚点联系就好。”
“正好,我知道你有别的事情想问我。”希尔薇娅和她们告别后收敛笑容,叹了口气。“我也有别的事情想问你。你先说吧,我会如实回答。”
“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希尔薇娅。”流浪者放下了手中的咖啡。“艾利修斯的棋局伊始于我们在稻妻的会面。我说得没错吧。”
“何出此言?”希尔薇娅笑眯眯地侧首看他。
“即便获得了芙兰西斯卡的力量,影之魔神的结界依旧是你能够轻而易举支配的存在,不论是从上一次你直接破开幻境空间直接找到我来看,还是这一次轻而易举的踏入结界来看,都是无法佐证的事实。”流浪者凝视着她,雪青色的眼睛微敛。“你本来就有能力直接反噬她,可两次都放任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为的究竟是什么?”
“两个目的。第一个是和稻妻建立密不可分的贸易关系,第二个则是消耗贝利亚尔的力量,再在如今的舞台中捧杀她。”希尔薇娅淡定地回答。“我说得都是实话。现在,该我提问了。从瞾言在「女士」的葬礼上打听到的那句「战局,没有所谓的弃子」来看,你是否还认为,你跳进世界树并抹杀自己不在愚人众的计算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