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希尔薇娅表面上看上去依旧波澜不起,甚至还能跟教堂的神职人员与民众有说有笑。可每当周围不再有人时,她则会忧心忡忡地打开联络设备,无数次的检查查丝汀娜的社交账号。
查丝汀娜和卡维失踪已经是三天以前的事情了。由于查丝汀娜在大学活动上的缺席,几人之间的共同朋友联系上了君遥的账号,询问她是否知道查丝汀娜的下落。她联系过艾尔海森,同样从艾尔海森那里得知,卡维没有回去。
希尔薇娅不由得捏紧了电话,指尖微微泛白。当时的她只能安慰她和查丝汀娜的共友,称自己已经报案,希望她们不要担心。挂断电话,她眼神复杂,罕见的心神不宁了一阵,然后开始思考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根据珀西瓦尔所提供的监控,以及杰拉尔丁所给出的金钱交易记录,希尔薇娅能够判断出,她最后的下落是去了盛夏群岛。目前曌言局势紧张,不在曌言的爱妮莉丝无暇顾及原本属于她的管辖地,而曌言云淡风轻的表象则不足以让她对须弥提出需要爱妮莉丝回来的要求。
虽说有西娅丽达亲口承诺的「剧本」……但是拿卡维和查丝汀娜来冒险,还是希尔薇娅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她的能力虽说可以通过飞鸟来监视盛夏群岛的动向,同样也能派遣茶花军和玫瑰工坊秘密潜入,可无论如何,歌洛莉亚古堡的内幕她根本就看不到。
由此可以得知,那里极有可能凶多吉少,且极大概率已经被贝利亚尔的势力所占据。想起一个世纪半前,她,西娅丽达,托拜厄斯还有芙兰西斯卡与光龙王赫托尼尔在那里战斗的场景,希尔薇娅不由得捏紧了双拳。贝利亚尔会再次试图撺掇赫托尼尔本身就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尽管目前的事态还在掌控之中……
“主教大人,实在不放心的话,就让我去盛夏群岛吧。”
珀西瓦尔倚靠在贞典大教堂上,一边调取实验数据,一边波澜不惊道。“距离慈善晚会还有一阵子,我认为我可以在短时间内搞定这件事。”
“珀西瓦尔,我说过多少次了,三思而后行。”希尔薇娅双手抱胸,挑眉看着他。“你我都清楚,那个带走「复制人」的‘神秘人’同样前往了盛夏群岛。你有把握能赢过‘神秘人’,还有其余可能存在的影神势力么?”
“我没说要一个人去。”珀西瓦尔的态度依旧冷淡。他没有抬头,而是示意希尔薇娅往门口看。只见以斯里威尔为首,荧和流浪者分别走在他的身侧。见到流浪者,希尔薇娅感觉自己的呼吸再度一滞,但很快调整好状态,微微侧眸。
流浪者当然知道她在看他。他没有说话,而是微微眯瞳,等待着斯里威尔和珀西瓦尔先把主要的事情一一谈完。他们不差时间。
“如你所见,掌旗官小姐。盛夏群岛那边目前属于无人看管的状态,因此我希望你能够和珀西瓦尔一同前往那边,把现有的麻烦解决一下。”斯里威尔温和的看向荧。“主教大人同样为此担忧,希望你可以帮我们这个忙。”
“我们本身就算是你的下属,这么跟我们说话,我们会不好意思的。”派蒙朝斯里威尔摆了摆手。“我们算是认识很久啦,不必再这么客气了。”
对此,斯里威尔只是微微一笑。珀西瓦尔叹了口气,不再倚靠背后的墙壁,收起手中的平板,站起身来。“主教大人,现在您放心了?”
“……一定要平安回来。”希尔薇娅叹息道,这才抬眸凝视几人。“要是不及时回来,我就亲自过去,听懂了吗?”
“放心吧,我会倾力而为。”荧笑了笑,认真说道。
于荧而言,这是脱离炽夜军的一大好机会。只要能圆满完成这次的任务,她能够跟西娅丽达交涉的筹码便又多了一枚。临走前,她和流浪者对视一眼,微微颔首,算是表达了自己的谢意,然后同珀西瓦尔扬长而去。
“主教大人,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暂且告退了。”斯里威尔礼貌的微微行礼。“七叶先生……他似乎是有话想问您,才特意跟上来的。”
“我知道了。”希尔薇娅淡淡道,无奈的闭眼蹙眉。“……你先去忙吧。”
斯里威尔告退以后,希尔薇娅便站在教堂中央,和流浪者沉默无言的对视。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关于清纪还有卢伊娜的事,对么?”
“你心知肚明。”流浪者上前几步,稍微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曌言素来擅长的小伎俩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恶心。希尔薇娅,看看这一次你们做的事吧。让普通人牵扯进你们这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斗争游戏,甚至让你自己的学弟和室友去面对光龙王……你清楚的,这完全是在让他们送死。”
“很多事情,都是出于因果的巧合。”希尔薇娅调整好状态,口吻平静地回应。“你无权干涉我们内部的事情,同样没有资格在这种情况下指责我。毕竟,你在至冬……”
说到这里,希尔薇娅沉默了,终究没能把那句「你在至冬做过的事情也没有比我光明磊落多少」说出来。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做不到。做不到一次又一次的用尖锐的言语伤害他、推开他,尤其现在的他已经与至冬毫无干系。
而希尔薇娅的犹豫,却很好的印证了流浪者的猜测,那就是她在隐瞒和逃避一些事情。见状,他的态度稍微缓和下来,继续道:“……大部分人需要的,只是一些真相,希尔薇娅。你可是亲口跟我说过,沟通是人与人之间重要的桥梁。现在因为你的缄默不语,桥梁坍塌,群体四分五裂、人心涣散。局外人有权知道真相,以此来做出合理的判断。”
“我……”希尔薇娅咬了咬唇,内心矛盾不已。她十分清楚流浪者现在是在反过来顺着她不愿再利用或是对他说谎的心理,但理性和情感往往是两回事。清楚的知道现下的情况和想要告诉他真相完全是不冲突的两回事。
“告诉你可以。”希尔薇娅还是缴械投降了,无奈的摊手。“前提是我要请示我家圣女大人——”
冷不防的,一阵让人不寒而栗的恶意陡然自贞典大教堂的内部升起,直逼希尔薇娅的面门。出于下意识的防卫,她开启了「支配」,让恶意的本源不再轻举妄动。流浪者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突然停顿,于是就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方的人群里望去。
这么一看,他顿时明白了一切。人群中不知哪里来的几个年轻人此刻正满脸憎恶的看着台上的希尔薇娅,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衣服中,似乎想要朝台上的圣像投掷些什么。希尔薇娅突如其来的戒备举动明显让在此巡逻的茶花军察觉到了端倪。他们连忙上前,打算将几人摁倒在地。
支配的效果结束后,几名年轻人意识到自己受制于人,顿时开始愤怒的挣扎,却始终无济于事。制服他们的茶花军并未从他们身上搜出枪支一类的武器,口袋里唯有满满当当的石子,明显是有备而来。
“你就是这么对待为曌言孝忠了十几年的雷迪诺家族的么,白衣主教,还有默许这一切的艾利修斯?!”
被摁在地上的年轻人愤怒的嘶吼,目眦欲裂,仿佛希尔薇娅真的对珀西瓦尔的家族做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那般。“辛沛先生和莉兹女士倾尽一生为曌言孝忠,你却默许珀西瓦尔这个叛徒弑亲,除了他以外,让所有人都流离失所!”
面对他的控诉,希尔薇娅自始至终都只是冷冷的看着,高高在上,像是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从面容上来看,此人应当是雷迪诺家某位家仆或是下属的后人。希尔薇娅不否认,辛沛还活着的时候,他麾下的所有工人的工薪收入已经算是曌言的中上阶层了,以至于后来他的倒台,让很多人失去了一份高薪工作。如果她的判断没有出错,那么此人应当已经加入了炽夜军,而此番来闹事的原因也是……
果不其然,另一位被摁住的年轻人则冷笑道:“没事,珀西瓦尔和所有包庇他的人的报应就要来了。”紧接着,他提高声音,对着所有在教堂礼拜与看热闹的人大喊:“因为手握真相和当年真实记录的,雷迪诺家的正统子嗣克拉托斯·雷迪诺将会把一切都告知天下!珀西瓦尔,这个留着肮脏的血的叛徒,不过是一个被接回家的私生子,却拥有如今的生活,简直天理难容!”
“就是,天理难容!”其余几人异口同声的附和。
“那么,我有一个问题。”希尔薇娅捋了捋自己松散的金发,不紧不慢地问。“既然你们如此坚信炽夜军坚称的「人人平等」,为何现在又就着枫丹贵族旧秩序,或者说你们口中的新曌言贵族秩序,来评价起珀西瓦尔的纯血和非纯血来了?自我矛盾,不觉得可笑么?”
希尔薇娅的本意就是在钓鱼执法,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承认自己是炽夜军的人。倘若他们缄默,那就等同于坐视了自己的立场。意料之中的,他们沉默了,似乎真的被希尔薇娅的问题所问住。
希尔薇娅扬了扬嘴角。一般在曌言的信息垄断中,占据舆论高地往往是重要的一个环节。眼下炽夜军在曌言的受欢迎程度远不能和国会匹敌,更不用说是在贞典大教堂中,艾利修斯的圣像下。一旦他们承认自己的这层身份,是非真假,往往已经不重要了。
“主教大人,真是精彩绝伦的一场反驳。确实,这些年轻人的证词不足轻重。但是,倘若我也有相同的问题想要问您呢?”
熟悉的声音自教堂的入口处响起。「富人」潘塔罗涅的声音与笑容仍然温文尔雅,一如准备跟人商谈的估客。瞧见他的登场,希尔薇娅微微敛眸,心中一沉。麻烦来了。
她不语,而是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直至自己站在流浪者的身前,将他护在身后。她不动声色的透过面前吹落的白纱打量「富人」潘塔罗涅,微微一笑。“如果是想问雷迪诺家族曾经替曌言和至冬构架交易的桥梁一事,我确实深感惋惜。但潘塔罗涅先生,您是知道的,在家族夺权的途中,意外和变故经常发生。我同样为失去这交易的机缘感到可惜。”
“您是在变相承认,珀西瓦尔跟克拉托斯这位正统的雷迪诺家族的继承人夺权,并且还以胜利告终的事实么?”「富人」潘塔罗涅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从自己的袖口内拿出几份卷轴。他把卷轴拉开,完全不避讳周围媒体的拍摄,悠悠补充道:“而且——还是在您亲手为一个私生子而掩盖了他弑亲的罪证的情况下?”
白衣主教为弑亲的罪人掩盖罪行,这无疑是更加轰动的事实。一时间内,教堂内见证「富人」潘塔罗涅所出示的证据的民众哗然,交头接耳的谈论起这件事来。
“你想加速冷战,「富人」?”
希尔薇娅不怒反笑,态度依旧毫无波澜的朝「富人」潘塔罗涅笑了笑。这场闹剧的终结方式其实很简单,只要出示相关证据就可以了,而克拉托斯……那个炽夜军所制造的珀西瓦尔的复制人,解决了他,就相当于解决了所有问题。珀西瓦尔就是雷迪诺家的唯一子嗣,这一点毋庸置疑。
“您误会我了,主教大人。”「富人」潘塔罗涅皮笑肉不笑地抬眼,眼镜后方的瞳孔展露戏谑的笑容。“我只是在替一位本可以缓解冷战的孩子说出实情而已。”
除去希尔薇娅和潘塔罗涅,在场另一个清楚的知道这场来自至冬骗局真相的人毫无疑问是曾经身为执行官的流浪者。听着「富人」潘塔罗涅的指控,他挑了挑眉,旋即不悦的觑眸。“一派胡言。”他轻声嗤笑。
就在他准备做出反驳的一瞬间,希尔薇娅却伸出手来,拦在了他的身前。
“不要参与这件事。这同样是对我们底牌的试探,你是知道的。”她轻声说,口吻平静,却在下一句类似呓语的呢喃中流露出和现在游刃有余的态度所截然相反的疲惫和脆弱,像是预料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那般,甚至有些颤抖。
“——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