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只是冷冷地看着千年落,并未作答。他于掌心内部捏起一缕金色的光芒,收手时,金色的瞳孔中满是冷峻的漠然。“我知道你是为蒙德的子民而来。但遗憾的是,我不能如你所愿。”
“话虽如此,你也没有把自己的妹妹喊进来的勇气吧,王子殿下?”千年落笑眯眯地回应道,黑白的棋盘自她的足底蔓延。“先不说她之前就跟艾薇拉女士有情谊,现在把蒙德的子民扣下,是想在要挟我的同时,让我陷入「全能者的悖论」么?”
千年落身为现如今蒙德的守护者之一,理应想方设法的将艾薇拉带离如今的境地。空之所以不让荧进来,自然是因为她能够轻而易举的净化深渊的力量破局。
“你不是我的对手。”看着眼前所降下的巨大黑白棋盘,空依旧不为所动,冷冷地提醒千年落。他任由自己的人质停留在棋盘之上,缓缓踱步,持剑同千年落对峙。
“说实话,确实有点麻烦。但如今看来,圣女姐姐的推测没错。”千年落眯了眯眸。“按照「剧本」,我跟你的对弈理应在第二幕的第三场,可因为「降临者」的行动,这一步棋被提前推至第二幕的第一场。”
“你说得没错,这就是一场让你们陷入「全能者的悖论」的棋。”空不为所动的看着她,在听到千年落提到的关于艾利修斯的「剧本」后皱了皱眉。“反叛曌言的势力早已在上一步中得知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至于艾利修斯本身……所谓全知全能的至圣主,看来也无法干涉如今的局面啊。”
千年落不语,而是命白方的棋子挪动,看似是朝空所在的地方砸去,实则是在想办法靠近被挟持的艾薇拉,起手便是应局的如卡罗-康防御,一步步稳扎稳打。空知晓在棋子移动的期间无人可在领域内轻易伤到千年落,于是后撤避开, 在f线制造出「人质将死」的幻象。
靠近艾薇拉的瞬间,千年落伸手探她的鼻息。后者的身体早已因失温而变得冰冷,即便还有微弱的气息,想要完全恢复如初还是无比的困难。倘若荧现在在现场倒还好……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存在似的,艾薇拉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若能预言,就能逆预言;我若能编排命运,就能改变命运。”静候千年落着棋的片刻,空只是凝视着她,轻声却笃定道。这是对艾利修斯的反讽。“摄政王,你的「死而复生」,也许同样是神明设计好的随笔呢。”
尽管无趣,但空的确阅览过西娅丽达所拍摄的电影。如大众点评的那样,毫无逻辑,甚至没有任何跌宕起伏的剧情线,根本就无法连成一段完整的故事,堪称灾难级别的烂片,无聊至极。
一次偶然中,空却发现,西娅丽达的影片看似在电影中不知所云,在现实中,则是隐约藏匿更深层的意义,就像蒙德图书馆中那本原版的童话一样。利用前不久那场真实在稻妻存在的「狼人杀」和希尔薇娅示意阿莉汀根据现实改编来写的《执棋者的游戏》就是这一推论的最好证据。
天空总是会在特定的时刻降下预言的神谕,或是倒映在折射虚假之天的颠倒中,或是如枫丹终将沉没的预言那样直截了当地告诉所有人。这一特质适用于全提瓦特。在观测虚假之天的途中,空曾注意到,其中有一小段关于命之座的预言,诉说了一个人会在十年后的第十三天遭遇车祸而亡。
巧就巧在,这是会发生在曌言人民身上的真实预言。考虑到西娅丽达向来以「全知全能的真理之神」自居,空怀揣半是认真半是戏谑的心态,想看看这位神明究竟会怎样对待这显而易见且无可避免的预言。
事实证明,西娅丽达确实有她自己的办法。
“这位先生,可以请您过来帮个忙吗?不是什么很麻烦的忙,只是希望您帮我完成一小段电影的拍摄。放心,我会支付相应的工钱的。”
预言中的那一日,西娅丽达笑眯眯的找上了预言中不知情的主角,成功以普通导演的身份说服他,带他来到了她的电影拍摄棚。空本以为西娅丽达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跳过命运,然而事实证明,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因为需要拍摄取景的缘故,那一日预言中的场景被早早地占据,由各种工作人员和设备围得水泄不通。在命定钟声的那个时刻,西娅丽达如约让预言中的主角躺在道路上,汽车飞驰而过,道具鲜血四溅,居然就此重现了预言中的场景。
她通过导演现场的方式,将必死的预言维持在了可控范围内。虽然当事人还是感到莫名其妙,事情的后续则是,根本就没有因果律的灾难再次如期而至。
如果无法改变命运,就导演命运。
这一举动,大出空的预料。如他之前跟荧所言的那般,艾利修斯的时间早已不复存在。即便命之座存在,却无法观测其命运的轨道,就像是她的时间被永恒静止了一样。
所以,现在的他才会对命运没有呈现出死兆的普通旅人艾薇拉下手。这一选择自然是在挑衅艾利修斯,这个本不应存在的神明,这个本不应存在的国度的领导者。
神明若全知全能,是否能撼动一个即使自己也无法干涉的,设定之外的命运?
若能,则非全能;若不能,也非全能。
“就算是你所说的那样,我也会感谢这神明的随笔。你说得对,我本应在千年前解放蒙德的行动中永恒的以摄政王的身份随高塔王陨落至沉眠的国度,可命运既然给予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当然不会放手。因为啊,我可是得以跟千年前的朋友,我最喜欢的巴巴托斯大人再次守护蒙德啊。”面对空的质问,千年落只是歪着头,微微一笑。在空落子以后,她不追击、不发怒,在等待最合适的一刻将中心换子。
空所面对的不只是敌方,而是整盘棋被转化的局面——棋盘早已不是棋盘,而是命运之图。
“哥哥!”
几经周折,荧终于寻觅到空的踪迹。她意识到外界的空间不过是阻隔她的手段,空本人似乎不想在这里见到她。直到棋盘化空间降临,古堡的街道裂变为黑白格纹,楼宇矗立如象,水流止息如兵,天空低垂,云雾旋成王冠的弧线。
她知道,那是千年落到场了。此时此刻,她看到空立于棋盘中央,而他身后,重伤濒死的艾薇拉被锁于格线上,膝跪如卒。血如残红,落在黑白之间,错落成一局将死残局。
“让我们进去!”心急如焚的派蒙在棋盘的周遭团团转,目光一刻不离的看着艾薇拉。“荧可以净化艾薇拉身上的深渊痕迹,拜托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吗?”
“很抱歉,空间的具体权限不在我的手上。旅行者,正如你哥哥所说,我不是他的对手。”千年落长长的叹息一声,稍稍敛瞳,一黑一白的双眸无悲无喜。
“…抱歉。”空同样轻声呢喃。若是想要撼动艾利修斯,否定曌言的根基,按计划颠覆这提瓦特——他狠下心来。他重新抬首凝视千年落,反问:“一子不取,全盘皆崩。你若不动,我便取你之王;你若动,便亲手杀了你要守护的子。来吧,神的使者,让我看看你的真理,是规则,还是仁心?”
千年落此刻如同骑士在困局中前跳。只是,她没有走最优解,也不选保子之法,而是主动将「人质」这一卒予以取除——以弃卒避死,转守为攻。她立于棋盘起点处,脚下是骑士之格,左手握住代表风神的手杖。她缓缓前行,每一步都踩在规则的轨迹上,仿佛不是人行,而是天意投子。
“您想得很对,王子殿下。如果是按照「深蓝」的原意,艾薇拉确实不该命终于此。但很可惜,你我都知道,你跟荧是撼动世界以及命运的「降临者」,而我则是和圣女姐姐一样「不该存在的人」。换言之,你我都是「深蓝」棋盘之外的人。”千年落淡淡道,走到那濒死之人面前,停住。两人四目相接,艾薇拉嘴角微动,却未发出声。只是唇语传出:
「杀我。别犹豫。」
“哥哥!”荧的声音愈发急切。她开始凝聚现有的元素力,企图打破空设下的屏障。空同样看着千年落,看似毫无波澜,紧握的手心却在微微颤抖。“原来你献予风神的忠诚,是这样演绎的。”
“这不是演绎。我从不自称慈悲,我只是秩序。高塔王时的摄政王如此,现在面临规则之外的事物亦是如此。”千年落冷淡地说,选择遵循艾薇拉最后的自我意志。现在已经太迟了,即便被荧净化,她也命不久矣;如若放任不管,她也只会变成自我被侵蚀的怪物,彻底的丧失自我。“啊,顺带一提,旅行者,圣女姐姐说,她宽恕你擅自加入炽夜军的罪行。今后,你无需被贝利亚尔挟持,可以自行作出选择。”
话音刚落,在万籁俱寂的棋盘深处,千年落的手杖终究贯穿了曾守护之人的胸膛。血从神圣格子之间流下,未沾染地面,反被神域化水散开,如未曾存在。
一切归于宁静。她静静立于原地,低语:“局已解。”
“解局?你这是叫解局?”空不可置信地挑眉,面容因怒火而动容。“你以为你遵循真理。可你所谓的真理,早就和艾利修斯救赎的誓言无关——你不过是披着「神」的皮,将命运编进剧本,把活人当作误差处理。”
“不让荧进来的人是你,不是我。如果她早些进来,结局会有所不同。这同样是降临者所导致的命运轨道偏移的后果,不是我。”千年落双手抱胸,用不容质疑的口吻提醒空。“至于救赎…你跟我都很清楚,救赎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地狱而已。”
“这就是曌言「真理」的极致吗?一个人质的死,一个灵魂的熄灭,就为了你那句「局已解」?”荧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千年落,声音颤抖。昔日的友人在自己的面前溶解,这叫她如何接受?
“你是祂的审判机制,是温柔语调下的冷血公式,是文明皮囊下的权力法则。”空看着她,像看一个死去世界的回声。“你没有拯救未来,你只是在清除不稳定因素——用「真理」的名义。”
“不要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深渊王子。你是已经忘记自己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么?用深渊的力量污染特瓦林,害得全蒙德陷入危险,罪魁祸首又是以什么姿态来指责做了应做之事的我?”千年落挑眉反讽。“你连审判的对象都没有分清楚区别。我侍奉的神明是风神巴巴托斯,而非光神艾利修斯。你若要质问「真理」,理应去质问艾利修斯,而非作为外援的我。”
“……”空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也是,他的确没有想到希尔薇娅会直接派遣非曌言的势力来审判这一起事件,来执行结果上的「最优解」以及「正确」,不落任何把柄于人手,哪怕过程毫无人性。
三方势力所为她构建起的舞台,最终还是被反过来利用。某些意义上,这同样是他们自己给自己所搭建的舞台,咎由自取。所以对付曌言本身就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既然现在圣女姐姐不打算追究,那么我要反问一句。深渊王子——不,是「你们」。”见空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事态,千年落将双手背在身后,问道。“你们同样为了所谓自己「更远大的理想」杀死了芙兰西斯卡,又隐瞒了一切,完全罔顾了他人的想法。这种情况下,你们没有资格审判我尊重了艾薇拉最后的自由意志以及为蒙德和曌言双方所考虑的选择。”
原来整盘棋,并不在空与千年落之间——而是在局外者与命运之间。
千年落不是走子者,而是执棋者。她所做的,不是赢一局,而是关闭一盘。
沉默之中,神的使者静静合上棋盖,如盖棺论定。她转身离去,步伐未乱。棋盘崩落,神域重归虚无,只留下双子在无声的崩溃中望着那道神使远去的身影。空弃一人以破棋,却没能让任何人出局于命运之外。
荧则终于明白,千年落所谓的「真理」,从不是人间仁慈,而是守局者对世界所有想要跳脱命运之人的无声祷告:“愿你被命运选中,也愿你从此离开命运。”
这一局,双方平局。
因胜的不是仁慈,而是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