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翎的眼眶突然热了。
是啊,是欠他的。
欠他在码头替温时安挡的那一刀,欠他在港城替安安寻的安全屋,欠他最后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我心悦你”。
这些亏欠,或许真的要亲自站在墓碑前,才能还清。
“好。”她终是点了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等你再能多喝半碗粥,我们就去巴黎。”
温时安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一捏,像个无声的谢。
窗外的风渐渐平息,阳光透过玻璃,在被单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季翎看着他重新闭上眼小憩,突然觉得那些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死结,都在这抹阳光里慢慢松动。
下午的探视时间,秀姨带着安安刚进门,就看到病床上的温时安醒着,正由季翎喂着喝粥。小姑娘手里的毛绒玩具“啪嗒”掉在地上,撒腿就往床边跑:“温叔叔!你终于醒啦!”
温时安笑着张开手臂,任由安安扑进怀里,动作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脸色发白,却不肯松开半分。秀姨站在门口,看着这祖孙三代般的画面,眼眶慢慢红了。
“张局长上午派人送了些文件来。”她将公文袋放在床头柜上,“说李建国在狱中写了本回忆录,点名要给你和时安看。”
季翎拿起公文袋,指尖触到粗糙的牛皮纸,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锁着的笔记本。原来,这些深陷囹圄的人,都喜欢在文字里寻找最后的出口。
李建国的回忆录字迹潦草,却透着股决绝。他写自己如何从贫困少年走到云城高位,写第一次受贿时的惶惶不安,写为李明掩盖罪证时的挣扎,最后几页却反复出现“悔”字,墨迹层层叠叠,几乎要戳破纸背。
“若有来生,不愿再生于云城。”
这是他写的最后一句,后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桔梗花,像个迟来的忏悔。
季翎将回忆录放在温时安的枕边,轻声说:“你看,连他这样的人,也终有幡然醒悟的一天。”
温时安的目光落在书页上,突然咳嗽起来,秀姨连忙递过温水。他喝了几口,才缓过气来:“秀姨……老陈的坟……该扫了。”
秀姨的手猛地一颤。
老陈是她牺牲的丈夫,缉毒警陈建军。这些年她隐姓埋名,连清明都不敢去坟前烧纸,如今被温时安提起,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思念,瞬间决堤。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季翎握住秀姨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而坚定,“带上安安,带上新酿的米酒,跟陈叔叔说,他当年没能完成的事,我们替他完成了。”
秀姨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温时安的被子上,像滴迟到了太久的雨。
病房里的空气渐渐柔软下来。安安在给温时安讲幼儿园的趣事,秀姨在厨房热着鸡汤,季翎坐在床边,看着温时安一页页翻着李建国的回忆录,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们身上织成温暖的网。
或许,云城的秋天最是慈悲。
它让枯藤有了再发的勇气,也让这些背负着过往的人,终于敢在彼此面前,露出最柔软的伤口。
傍晚时分,温时安突然说想看港城的海。季翎推着轮椅带他去了医院附近的海滩,落日将海面染成熔金,远处归航的渔船披着霞光,像幅流动的画。
“顾辞说……港城的海最像白雅的眼睛。”温时安的声音被海风卷得有些散,“清澈,却深不见底。”
季翎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那我们就替他多看看。”
海浪一遍遍漫过脚背,带着咸涩的潮气,像在亲吻他们这些幸存者的脚踝。远处的礁石上,几只海鸟正梳理着羽毛,准备迎接夜幕的降临。
季翎低下头,在温时安的唇上印下一个吻,带着海风的味道。
夜还很长,但只要他们还牵着彼此的手,就不怕走不完这漫漫长路。
就像那些在沙滩上被潮水冲散又重聚的贝壳,终会在月光下,拼出完整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