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回响

黑暗像潮水般退去，留下尖锐的耳鸣。

林穗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自己颤抖的双手——它们变小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食指上没有那道化学实验留下的灼伤痕迹。雨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种沉闷的回响，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穗穗，别玩下水道盖子！"

母亲的声音。但比记忆中年轻了至少十岁，尾音还带着吴语特有的柔软腔调。林穗猛地转身，看到年轻时的母亲穿着鹅黄色连衣裙，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那个孩子手里攥着青铜挂件，正咯咯笑着往嘴里塞。

那是三岁的自己。

林穗低头，发现身体还是十七岁的模样，只是套了件明显小了的卡通雨衣。路边商店橱窗映出她苍白的脸，电子日历显示：2009年6月18日。父亲失踪的日子。

"妈..."她下意识伸手，却看见母亲警惕地把孩子抱得更紧。年轻的苏媛眼神锐利地扫过她："你是谁家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淋雨？"

林穗的喉咙发紧。母亲不认识她。在这个时间线里，十七岁的林穗根本不该存在。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穗转头，看见父亲穿着那件熟悉的灰夹克冲过马路，手里拿着个类似罗盘的装置。他的头发比照片里长，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但眼睛亮得惊人，和后来病床上那个憔悴男人判若两人。

"阿城！"母亲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林穗从未听过的恐惧，"别去！你答应过我的！"

父亲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扬起林穗熟悉的弧度——每次解出难题时他都会这样笑。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掀开下水道盖子，消失在黑洞洞的入口处。

"不——"母亲向前扑去，怀中的孩子被吓哭了。林穗站在原地，感到锁骨上的烫伤突然灼痛起来。她低头看见雨衣口袋透出红光，那个拼合完整的∞符号正在发烫。

下水道口传来金属碰撞声。林穗鬼使神差地向前走去，雨水流进眼睛也顾不上擦。当她俯身看向洞口时，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伸出，死死扣住她手腕。

"终于找到你了，碎片。"黑雨衣人的声音从深渊里传来。林穗被拽得失去平衡，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她看见兜帽下的脸——那确实是她自己的面容，只是左半边脸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眼白变成了浑浊的琥珀色。

下水道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带着铁锈和腐烂植物的气味。黑雨衣人拖着她穿过迷宫般的管道，青铜挂件的红光勉强照亮前方一小块区域。墙壁上布满抓痕，有些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放开我！"林穗挣扎着，踢到对方小腿骨时听到一声闷哼。黑雨衣人突然转身，裂纹密布的脸贴得极近：

"你以为自己在反抗谁？"她的声音像坏掉的录音带，夹杂着刺耳的杂音，"每次循环都在创造新的时间分支，而我们必须清除这些错误。"

林穗的背部撞上湿滑的管壁。黑雨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本笔记——父亲的字迹，但内容更加疯狂，页边画满了眼睛图案。"看看你父亲干了什么。他闯入时间禁区，撕开了本不该存在的裂缝。"她翻到某一页，"为了找回所谓'被偷走的七年'，他搭上了整个时间线的稳定性。"

"什么七年？"

黑雨衣人冷笑一声。她的手指划过林穗锁骨上的烫伤，剧痛立刻如电流般窜遍全身："1998年到2005年，你完全没有记忆的七年。因为那段时间根本不属于你。"

远处传来水花声。黑雨衣人警觉地抬头，兜帽滑落，露出更多可怖的裂纹——它们像活物一样在皮肤下蠕动，某些地方已经露出金属光泽的皮下组织。

"他来了。"黑雨衣人突然掐住林穗脖子，"这次必须彻底清除你这个变量。"

氧气被切断的瞬间，林穗看到父亲从岔路口冲出来，手中的装置发出刺眼蓝光。黑雨衣人惨叫一声松了手，裂纹迅速向全身蔓延。

"跑！"父亲抓住林穗的手，"顺着红光走！"

他们在错综复杂的管道里狂奔。父亲的手心全是汗，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林穗想问的问题堆到嘴边，却一个也说不出来。拐过第三个弯时，前方出现一片诡异的红光区域，雨水在那里悬浮成晶莹的珠串，违反重力地向上飘浮。

"听着，"父亲突然停下，扳过她的肩膀，"时间不是直线，是莫比乌斯环。你看到的'黑雨衣人'都是不同时间线上的你自己，她们被派来维持所谓的'正确历史'。"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但历史本身就是个谎言。"

黑雨衣人的尖啸从后方逼近。父亲把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林穗手心——微型注射器，里面装着荧光蓝色液体。

"这是时间锚点，能让你暂时抵抗裂隙的同化。"他推着林穗向红光走去，"找到主裂隙，注入这个，就能打破循环。"

"那你呢？"

父亲笑了笑，眼角挤出细纹："我已经被同化得太深了。"他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上蔓延的金属纹路，"记住，牺牲当前存在才能——"

黑雨衣人从阴影中扑出，将父亲撞倒在地。两人扭打着滚进岔路，父亲最后的声音被水流声淹没。林穗握着注射器冲进红光，世界再次碎裂成千万片镜子。

每一片镜子里都是不同时间线的自己：实验室爆炸中燃烧的她、图书馆里窒息的她、操场上被砸中的她...所有死亡瞬间同时呈现。镜子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眼球状漩涡，正是七个下水道入口组成的图案。

黑雨衣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们是被选中的观察者，维护时间纯净是我们的使命..."

林穗低头看手中的注射器，突然明白了父亲未说完的话。要打破循环，必须有人成为那个被抹除的变量。她向前迈步时，所有镜子里的"林穗"都转过头，齐声说：

"你确定要为了不确定的未来，放弃所有已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