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雨丝斜斜地打在庄园的玻璃穹顶上，水痕蜿蜒成扭曲的纹路，像极了调香师薇拉手中未完成的香水配方。她站在电机旁，指尖轻抚着一瓶淡蓝色液体——那是她的“迷幻幽梦”，一种能让人沉溺于梦境的香水。

“你又在调制那种香水？”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摄影师约瑟夫撑着伞站在阴影里，镜头般的银框眼镜映出薇拉苍白的脸。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瓶子上，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上次的事故后，你还在执着于这种……危险的东西？”

薇拉没有回头，只是将香水瓶收进天鹅绒口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梦境比现实更真实，约瑟夫。你不是也常说，照片只是残缺的回忆吗？”

约瑟夫的指尖收紧，伞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记得那场事故——三年前，他们在一场拍卖会上相遇，薇拉用一瓶“迷幻幽梦”让他在幻觉中看到了早已逝去的亲人。而当他回过神时，拍卖会的展柜早已碎裂，珍贵的古董香水瓶被碾成齑粉。

“现实才是唯一的真相。”他低声说，声音却因记忆的刺痛而发颤。

电机的轰鸣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薇拉快步走向控制台，约瑟夫却拦在她身前，刀尖指向地面：“进度不够，你没必要再浪费力气。”

“哦？”薇拉挑眉，眼尾的红痣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光，“那又怎么样？”

约瑟夫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走向镜像装置。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早已习惯了在博弈中占据上风。然而当镜像亮起的瞬间，薇拉的身影却消失了。

“你在躲什么？”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约瑟夫抬头，发现她正站在倾斜的屋顶上，裙摆被雨水打湿却依然飘逸如烟。她的手中，那瓶“迷幻幽梦”正在瓶中旋转，泛起诡异的光晕。

“梦境和现实，终究是一场游戏。”薇拉轻声说，将香水瓶抛向约瑟夫。

约瑟夫接住瓶子的瞬间，一股甜腻的花香扑面而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铃兰的香气，混杂着某种令人眩晕的迷醉感。他想要扔开瓶子，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被薇拉的香水气息缠绕，动弹不得。

“你……”他刚想质问，却听见薇拉轻笑一声：“还记得你拍下的那张照片吗？暴雨中的红裙少女，站在破碎的镜前……”

约瑟夫的呼吸一滞。那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而照片中的少女，正是薇拉。只是照片里她的眼神空洞，仿佛被困在镜中。

“你一直在寻找真相，可真相从来不是眼睛看到的。”薇拉的声音忽近忽远，像从梦境深处传来。她的身影在雨幕中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缕香气消散。

当约瑟夫再次睁眼时，他正躺在电机房的地板上。镜像装置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而那瓶“迷幻幽梦”静静地躺在他掌心。

他猛地站起身，冲向屋顶。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破碎的玻璃洒在空荡荡的屋檐上。只有几滴香水的残液在瓦片上闪烁，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力。

约瑟夫站在镜像装置前，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瓶“镜中之梦”。月光穿过破碎的玻璃，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想起薇拉最后一次出现在他镜头里的模样——她站在雨中的镜面前，睫毛沾着水珠，嘴角的红痣在昏暗中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转身，推开通往屋顶的门。雨早已停歇，空气中残留着潮湿的花香。

“你一直在等我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屋檐下回荡。

薇拉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她穿着那件熟悉的礼服，发丝散落肩头，手中握着另一瓶香水。瓶身的标签上写着：“致约瑟夫——现实与梦境的边界，由你我共绘。”

“你逃不掉的。”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约瑟夫向前一步，伞尖轻轻点地。他摘下眼镜，露出那双被雨夜浸透的眼睛：“或许我不该逃。”

薇拉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她伸出手，指尖抚过他紧绷的下巴，像是触碰一件易碎的古董。她的香水气息缠绕上来，甜腻而危险，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你真的相信梦境比现实更真实吗？”他低声问。

她笑了，泪痣在月光下微微发亮：“当你在镜中看到我时，你是否分得清哪个才是真实的我？”

约瑟夫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和香水瓶里旋转的液体一样快。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或许……我们不需要答案。”

雨后初晴的庄园笼罩在薄雾中，镜像装置的红光渐渐暗去。约瑟夫将“镜中之梦”放进外套口袋，而薇拉的泪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下次见面，你会带来什么照片？”她问，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我会拍下你真正的模样。”他说。

她轻笑一声，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约瑟夫站在原地，看着她留下的香水残香在空气中盘旋，忽然想起那瓶“迷幻幽梦”第一次喷洒在他颈间的触感——

甜如梦境，却带着灼热的真实。

…

数日后，庄园拍卖会上那瓶“镜中之梦”仍未售出。标签背面多了一行新的字迹：

“下次见面，我或许会告诉你，铃兰的味道为何总带着血的气息。”

而在庄园的某个角落，约瑟夫的相机镜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滴淡红色的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