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落落蜷缩在苏明澈臂弯中浅眠,朦胧间忽闻铜铃轻响。
五岁小阎王顶着双丫髻跌进梦境,发间金铃叮当作响。
她揉着眼睛抬头,正对上小阎王圆鼓鼓的黑瞳——那孩子肉乎乎的小手朝虚空一挥,血色雾气里骤然浮出少女残影:铁链勒进青肿的手腕,带血的指甲嵌在唇角,残破襦裙滴着腥水,在潮湿石壁前抖成碎影。
“呀!”落落惊得往后仰,后腰撞上苏明澈的掌心才回过神。
“姐姐好呀!”小团子晃着双丫髻,金铃在发间蹦出细碎金光,肉乎乎的掌心按在粉嘟嘟的脸颊旁,“我叫甜甜,是掌管枉死城的小阎王哦!”
她踮脚从袖袋里掏出颗奶糖,糖纸在指尖发出脆响,“姐姐吃兔兔糖吗?吃了就能看见坏人们藏起来的故事啦~”
说着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落落的睫毛,黑葡萄似的眼睛弯成月牙,“不过要先说好,看到指甲碎掉的姐姐不许哭鼻子哦!”
“甜甜莫要吓我。”落落指尖抚过案头惊堂木,垂眸替小阎王理正歪掉的金铃,“前日刚审过三十六个恶徒,断指剜眼的卷宗都见过。”
小阎王撇撇唇,奶糖在腮帮子里滚成小包:“那姐姐摸摸看!”
小阎王手掌摊开,露出半枚带血的指甲,“这是从城西糖坊墙缝里捡的呀。”
血色雾气骤然漫过青砖,锁链声从雾底浮上来,少女被倒吊的身影晃得人发晕——但落落的指尖只轻轻捏住指甲,指腹蹭去干涸血渍:“明日便叫人拆了那堵墙。”
甜甜突然咯咯笑起来,金铃震得雾气荡起涟漪,袖中又抖出颗草莓糖:“姐姐果然和别的凡人不一样!”
糖纸剥开时溅出星光,映得她圆眼睛像浸在蜜里,“那等姐姐抓完坏人,能陪甜甜堆阎王殿的雪人吗?用恶鬼的哭嚎当雪球芯可好玩啦!”
“这是第七个。”小阎王奶声奶气,黑瞳却泛着冷光,“佛堂的泪,是冤魂在喊屈呢。”
次日辰时,落落带着时锦等人赶到城西破庙。
腐臭味混着香灰味扑面而来,供桌上的平安公主像眼眶泛红,蜡泪顺着脸颊在供品上积成硬块。
林医女俯身查验尸体时,青黛猛地转身捂住小桃的眼睛——少女后背布满鞭痕,指缝间还嵌着半枚碎玉簪,正是书院山长描述中薛伊琳的贴身之物。
“第二抛尸现场。”时锦踢开墙角碎砖,露出地下新填的土坑,“第一处该是……”
“薛宅。”落落捏紧帕子,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被冷汗浸透。
她们在书院找到薛伊琳的哥哥时,那少年正攥着半卷《女戒》发呆,指节因用力泛白。
“阿琳说等我考中秀才就圆房……”少年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前日我去听学,回来时她把自己锁在厢房里,只说身子不适……”
他突然抓住落落的手腕,“大人,我看见表哥的马拴在巷口!他衣裳上有阿琳绣的并蒂莲线头!”
林清姝轻轻掰开少年的手指,递上安神汤。
落落转身时,瞥见案头放着半块月饼——正是三个月前户部发放的赈灾物资。
她忽然想起仵作报告里的细节:少女胃中残留着桂花糖霜,而薛表哥经营的糖铺,最擅做桂花馅。
“去糖铺。”落落按住腰间佩刀,“把账本和那柄嵌玉扇拿来。还有……”
她望向窗外飘落的梨花,“派人守好乱葬岗,莫让野狗叼了证据。”
佛堂的平安公主像仍在流泪,没人注意到供桌下露出半片衣角——正是薛伊琳绣到一半的婚服,金线在晨光中泛着冷寂的光。
子时三刻,糖铺后院传来铁器翻动声。
时锦踩着瓦当俯身望去,只见薛表哥正往灶台里塞账本,火舌卷着纸灰扑上他油腻的脸,映得那双鼠目分外阴鸷。
“留着活口。”落落扣住飞镖的手顿住,却见黑影从粮囤后蹿出——正是薛伊琳的丫鬟小翠!
她攥着染血的剪刀刺向男人下腹,却被反手甩到墙上。
“小蹄子敢坏老子好事!”薛表哥抽出腰间玉柄短刀,刀刃却在触及小翠咽喉时戛然停住——落落的绣春刀已架在他颈侧,刀刃上还凝着佛堂檐角的夜露。
“账本烧了,人证可还活着。”林清姝掀开柴房暗格,救出被锁链锁住的小厮。
那少年浑身血泡,后背赫然烙着与薛伊琳如出一辙的鞭痕——他正是当日轮奸案的帮凶之一。
五更天,刑部大牢传来惨叫。
薛表哥被按在刑具上时,裤脚滑落露出脚踝红痣——与小翠描述的“踩在小姐胸口的红点”分毫不差。
而那柄嵌玉扇的扇骨里,竟藏着半缕带血的发丝,经林医女比对,正是薛伊琳的鬓角碎发。
“她喊着‘哥哥救我’……”小厮颤抖着咬住袖口,“薛公子说,反正她早晚是他的人,提前尝尝滋味怎么了?”
落落捏碎手中茶盏。窗外骤雨突至,冲刷着刑部外墙的青苔,却冲不净供桌上平安公主像的泪痕。
酉时,她带着青黛重返破庙,用银针挑开佛像底座,竟掉出七枚刻着生辰八字的木牌——正是小阎王所说的第七个冤魂。
“公主像流泪,是因为底座藏着血珠。”青黛举着烛台,声音发颤,“这些木牌……都是十五、十六、十七岁的姑娘。”
深夜,薛宅地窖。
当落落掀开最后一块石板时,腐臭混着玫瑰香扑面而来——七具白骨层层叠叠,腕间都系着褪色的红绳,绳结样式与薛伊琳腕上那根别无二致。
“表哥说,这是定情信物。”浑身是血的小翠被搀扶进来,忽然指着墙角尖叫,“那个罐子!里面是小姐的……”
话未说完,她已晕死过去。
落落强忍恶心揭开陶盖,里面是半块带齿痕的玉佩——正是薛伊琳送给哥哥的生辰礼。
子时的梆子声里,苏明澈带着御林军封锁糖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