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攥着虎符的手心已满是冷汗,却觉腰间忽然一暖是落落悄悄将自己的暖炉塞进了她怀里。
远处传来钟鼓楼的晨钟声,惊起群鸽掠过紫禁城上空。
李三小姐望着时锦策马在前,玄色披风在风中扬起如展翅的鹰,忽然明白所谓“情意”,从来不是风花雪月的轻颤,而是并肩作战时,彼此眼中倒映的火光。
她摸了摸发间的竹节簪,那是林清姝连夜赶制的,簪头还缠着时锦送的红绳。
马车轱辘声中,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一次,她不是孤身一人在黑暗里摸索,而是有了同袍,有了光。
马车碾过承天门的汉白玉阶时,李三小姐攥着车窗的手指节泛白。
车帘缝隙里漏进的宫墙朱色,比她记忆中农家灶膛的火更灼人——十天前,她还在边塞小镇的泥泞里数算时日,此刻却已随落落踏入这金瓦红墙的九重宫阙。
落落递来的蜜渍梅子还含在口中,甜味混着晕车的酸意。
冷初颜在大理寺西廊候着,月白襕衫外罩着簇新的獬豸补服,腰间“如朕亲临”的金牌与落落的免死金牌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她垂眸望着阶下青砖缝里钻出的青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金牌边缘,直到那抹豆绿裙角闯入视线。
“颜儿,我给你带了明心医馆的艾草香囊。”落落掀开食盒,十二只绣着竹纹的锦囊整整齐齐码成两列,竹香混着艾草味扑面而来,“清姝说,京中地湿,你又总在阴诡森寒的刑房里泡着,需得驱驱湿气。”
冷初颜抬眼,目光掠过她眼下的青黑,伸手接过食盒时,指尖触到盒底压着的边塞军报抄本。
墨迹在“忠勇侯府抄家”处晕开团水渍,边缘泛着淡褐——那是泪水混着药汁的痕迹。
她喉间动了动,却在看见她袖口露出的旧疤时,忽然开口:“当年在漠北,你替我挡的那箭,伤口可还疼?”
落落一怔,下意识摸向小臂,那里有道与冷初颜后颈对称的疤。“早不疼了。”
她笑笑,指尖拂过食盒里的锦囊,“倒是你,总把自己关在刑房里,清姝说你去年冬天咳血,是不是又瞒着我们喝凉药?”
冷初颜避开她的目光,指腹碾过抄本上“封地王爷”四字,忽然从袖中摸出枚铜哨——哨身刻着只展翅的獬豸,正是十二年前她送他的生辰礼。
“昨夜验看李三小姐的卷宗,”他的声音低下去,“那些火钳烙痕、牙印齿痕,与当年忠勇侯府副将被屈打成招的伤痕,竟如出一辙。”
落落的手顿在锦囊上,竹纹刺绣硌得掌心发疼。
她想起李三小姐攥着碎银时,掌纹里嵌着的铁锈与泥垢,想起那半块带着银线的茯苓饼。
“颜儿,”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獬豸补服下的脉搏跳得极快,“这次不是私铸案,也不是盐枭案,是……”
“是要拿皇亲国戚开刀。”冷初颜截住她的话,将铜哨塞进她掌心,哨口还带着她的体温,“三年前你在漠北用身子替我挡箭时,就该知道,你我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她指节敲了敲食盒里的香囊,“何况你瞧,连清姝都算出了——这艾草香囊,正好十二只,是‘十二道金牌斩奸佞’的吉兆。”
落落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少女时同游岳麓山,她在爱晚亭上刻下的“铁面无私”四字。
风穿过西廊,将檐角铜铃吹得叮咚作响,她摸出藏在袖中的边塞地图,地图角上“鹰嘴崖”三字与冷初颜卷宗里的红笔批注重叠,像两把即将出鞘的剑。
“明日早朝,我递折子。”她将地图压在军报抄本上,“你替我盯着刑部大牢,别让那些老鼠毁了证物。”
冷初颜忽然笑了,她笑容里带着十二年前那个敢用匕首抵住皇子咽喉的少年意气。
他解下腰间“如朕亲临”的金牌,与她的免死金牌并排放进食盒:“若真到了要动用金牌的时候,记得——你主审,我监斩,就像当年在漠北,你治伤,我杀敌。”
食盒合上时,艾草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落落望着冷初颜发间新添的霜色,忽然想起清姝说过的话:“真正的医者,治的是天下人的心病。”
而他们此刻要做的,便是用这十二只香囊作引,用两块金牌作刃,剖开这层层叠叠的阴诡迷雾,让阳光照进最深的地牢。
乾元殿的蟠龙藻井下,李三小姐伏在金砖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撞在殿柱间。
落落的声音像浸透冰水的银针,字字扎进穹顶:“臣有证据,证明忠勇侯府案乃封地王爷伪造单据、构陷忠良!”
她展开的粮草交割单在御案前铺开,朱砂批注处竟显露出王府暗纹,“此单上的监军印鉴,与臣在边塞疫区查获的贪墨案文书,出自同一刻刀!”
明德帝猛地起身,冕旒撞在玉案上叮咚作响。
他俯视阶下的小娣,目光骤然凝在她腕间那道月牙形旧疤上——与宗人府卷宗里李三小姐的胎记分毫不差。
“你说自己是忠勇侯府幺女,”皇帝的手指叩击着御案,鎏金镇纸下的黄绫卷宗微微发颤,“可朕记得,李三小姐……”
“陛下!”李三小姐猛然叩首,银簪坠地发出清响,额角被火钳烫出的焦褐色疤痕在烛火下狰狞毕现,“奴婢本名小娣,是三小姐的贴身婢女……真正的三小姐,已在西北农家被折磨致死……”
她忽然撕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碗口大的烧伤疤痕,“这是主家婆用炭盆按的,就为逼问她藏玉佩的地方……”
殿外忽起狂风,将檐角灯笼吹得剧烈摇晃,光影在小娣颤抖的肩头碎成乱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