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大人。”
阿鸾语速急促,“属下今早到县衙,才遇上一对老夫妻——从边疆洛城来的。两位老人风餐露宿,为了独子四处奔波,求告无门,如今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一路打听到大人是有名的‘苏青天’,竟从洛城、紫城、金城、仲城一路漂泊至此……”
“四处奔波,求告无门……”落落眉心微蹙,直觉此事牵扯极广,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往县衙赶去。
堂前,两位老人头发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衣袍虽破旧却洗得干净。
“草民曹敏、民妇曹王氏,参见苏大人!”二老跪地行礼,声音发颤。
落落连忙半跪伸手扶起:“伯伯伯母快请起,咱们先进去说。”
“升堂——”
官服加身的落落往明镜高悬下一站,惊堂木重重拍下。
“威——武——”
衙役们的喝声震得堂内回音作响。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落落目光沉沉,落向堂前二老。
曹敏抹了把泪,喉间哽咽:“启禀大人,草民曹敏,内人王姿,皆是边疆洛城人。草民之子曹天溪,前年三十岁,在洛城最大的紫苏堂做大夫。可谁知……”
他拳头捏得发颤,“那紫苏堂的大夫竟把病人病情往重了说,哄着人家花大钱买药;女大夫去府中接生,竟谎称诞下死婴,实则把孩子偷卖换钱!这等草菅人命的勾当,天理难容啊!我儿天溪不肯同流合污,紫苏堂便……便把他活活勒死,让我们去收尸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老两口……”
话未说完,已老泪纵横。
王姿攥紧衣角,强撑着接过话头:“他们怕罪行败露,烧了天溪的脉案,可天溪早把他们害人的证据藏在家中红薯窖里。后来我们乔装潜入紫苏堂,又寻到些偷卖孩子的文书……可我们去告县令、求王爷、找知府,层层递状都如石沉大海。大人们官官相护,我们平头百姓……实在走投无路了啊!”
话音落时,堂内一片寂静,唯有二老压抑的啜泣声,混着窗外风声,撞得人心头发沉。
落落握着惊堂木的指尖泛白,抬眼望向堂下佝偻着身子的曹敏夫妇——老妇鬓角的白发被泪水黏在额角,老汉袖口磨出毛边的青布衫还沾着赶路的尘土。
她喉头微动,终究没再追问细节,轻轻叩了叩桌案:“今日先到此,二老且随衙役去后堂歇息,容本官细查。”
待衙役扶着两人退下,堂内衙役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潮水般退去,唯有她案头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晃出细碎的影。
她捏着曹敏递来的血书转身进了后衙,掏出随身携带的鸽哨吹了声长音。
墨羽信鸽扑棱棱掠过县衙飞檐时,她已在案上铺开信纸——上头要写的何止是案情,更是边疆洛城盘根错节的官商勾结网。
笔尖在“紫苏堂”三字上洇开墨团,她忽然想起父亲苏明扬洛城任县令时,总说“医馆药堂最该存仁心”,可如今这仁心却被蛀成了空壳。
戌时三刻,珠帘合璧府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
落落捏着刚收到的知府回函,看丈夫苏明澈展开的边疆舆图在案上铺开,山脉河流间,洛城的位置被朱砂点得发红。
“紫苏堂的东家姓周,其舅父是现任洛城县丞。”她指尖敲了敲舆图边缘,“当年父亲离任时,这周家还只是小药铺,如今竟能买通三任地方官……”
“官官相护的根,或许在更上头。”时锦抱着剑倚在门框上,铠甲肩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我前日收到密报,边疆军中有将领私吞药材款,会不会和这紫苏堂有关?”
她话音未落,工部的沈小雨已推门进来,袖中掉出卷皱巴巴的账本:“巧了,我查河工款时发现,洛城每年采购的‘军用药材’数目,比驻军实际用量多出三成——怕是都进了某些人的腰包。”
众人说话间,苏明扬拄着拐杖从内室出来,案头茶盏的热气漫过他鬓角的霜色:“当年我曾怀疑过前任县丞,但苦无证据……”
他忽然指着落落手中的血书,“曹敏说的脉案和文书,务必要先拿到手。周家人敢烧县衙卷宗,却未必敢动百姓私藏的证据。”
落落点头,目光扫过暖阁里的众人:丈夫掌边疆军权,妹妹统辖镇远大营,沈小雨管着工部钱脉,父亲虽致仕却在地方素有威望,再加上知府大人刚正不阿,如今只差京城那头的助力。
她摸出怀中冷初颜前日寄来的密信——大理寺近年在查边疆贪腐案,这紫苏堂的案子,或许正是撕开缺口的关键。
“明日先让曹敏夫妇带衙役去取红薯窖的证据,”她铺开新的信纸,笔尖在“明德帝”三字上顿了顿,“我这就写折子,连同知府大人的密信一并八百里加急送京城。沈兄劳烦查周家在工部的采买记录,明澈和时锦盯着洛城周边的兵马动向——若真有军商勾结,断不能让他们毁了证据。”
窗外传来信鸽振翅声,落落望着案头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初任县令时父亲说的话:“为官者断案,最怕的不是案情复杂,而是人心蒙尘。”
如今这蒙尘的人心,便让她带着这满室的光,一寸寸剖开吧。
亥时,她揣着写好的折子走出暖阁,合璧府的铜门在身后吱呀作响。
夜风卷着细雪掠过发梢,她抬头望了眼京城方向——那里有她的君主,有她的同僚,更有千万个如曹敏夫妇般盼着青天的百姓。
袖中血书的褶皱硌着掌心,她忽然加快了脚步:这一案,断不能负了堂下那两声压抑的啜泣,断不能负了这一身官服上的月光。
十多天后,冷初颜怀揣着明德帝的圣旨,快马加鞭赶到了洛城,寻向落落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