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云坐在灯下翻着医书，闻言冷哼一声：“为了攀附富贵，连骨肉都能不认，这种人心术不正，难怪脉相虚浮。”
第三日，顾掌柜又来医馆，落落将脉案推给他：“外室身孕七月有余，往前推算，受孕时日正是去年腊月初。”
她顿了顿，指尖点在脉案上“腊月初五送银簪”几个字上，“你说她是教坊司女子，可腊月初五她已在你别院，教坊司的人，哪能随意离馆赴外男的约？”
顾掌柜脸色“唰”地白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我……我记错了，许是腊月十几……”
“你没记错。”落落抬眸，目光锐利如药刀，“你怕夫人娘家撤资，断了你的漕运生意，不敢承认纳了外室，更怕她怀了你的种，让你两头难顾。说她是风尘人，是想让她名声尽毁，好让她自己走；说孩子不是你的，是想逼她放弃——可这孩子，分明是你的。”
她指了指脉案上的批注：“她腕间有旧伤，是被拐卖时遭人捆绑留下的，绝非风尘人。你赎她时许了婚配，如今见她有孕，怕惹祸上身，就想把人往绝路上逼？”
顾掌柜张口结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落落合上脉案，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是医女，治病救人；也是县令，断案凭证。但谎言遮不住血脉，你若还有半分良心，就别让无辜女子和孩子，成了你攀附富贵的垫脚石。”
说罢，她转身往后堂走，药箱里的银针轻轻碰撞，发
出清越的响，像在戳破这满室的虚伪。
喜鹊对着顾掌柜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青黛则默默收起脉案，眼底带着一丝鄙夷。
林栖云看着落落的背影，对林清姝和小桃道：“医者不仅要医身，更要医心。这丫头，总算没辜负我的教导。”
暮色漫进院门时，落落刚卸下药箱，就闻见厨房飘来甜丝丝的香气。
青黛眼尖，先望见灶间晃动的身影：“姑娘你看，是老夫人和绵绵呢。”
果然，娘亲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银簪随着翻炒的动作轻轻晃动，绵绵踩着小板凳扒着案台，手里攥着根胡萝卜，正费劲地往锅里递，小奶音喊着“祖母，放这个！”。
“落落回来啦？”
娘亲回头见她，笑着擦了擦手，“今日你林伯送了些新摘的嫩豌豆，给你做最爱吃的豌豆黄。”
绵绵听见声音，丢下胡萝卜就扑过来，抱住落落的腿仰着脸：“姑姑！绵绵学会打鸡蛋了！”
小脸上沾着点面粉，倒像只刚偷吃完点心的小猫。
落落刚弯腰想抱她，就见苏明澈的母亲端着碗炖好的乌鸡汤从偏厅出来，鬓角的珍珠钗闪着温润的光：“落落回来得正好，这汤炖了两个时辰，快趁热喝。”
公公则在一旁摆碗筷，见她进来，特意把那碟酱鸭腿往她面前推了推：“知道你爱吃这个，让厨房多酱了些，落落快尝尝。”
饭桌上霎时热闹起来。
娘亲给她夹了块豌豆黄，软糯清甜；婆婆往她碗里舀了两勺鸡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公公时不时念叨着“落落多吃点，看你今日累得脸都白了”，筷子没停地往她碟里添菜。
绵绵坐在她腿上，小手抓着块桂花糕，执意要喂她吃，黏糊糊的糖渣沾了她一嘴角。
落落没说话，只低着头扒饭。
米粒混着菜香滑进胃里，带来熨帖的暖，眼眶却莫名有些发潮。
白日里顾掌柜的虚伪嘴脸、外室怯生生的哀求，那些尖锐的、冰冷的东西，似乎都被这满桌的热气融化了。
青黛、喜鹊和小桃站在廊下，看着屋里那一幕，都悄悄红了眼。
喜鹊吸了吸鼻子，拉着青黛的袖子：“姑娘这是……真的过上好日子了。”
青黛点点头，嘴角噙着点笑意，小桃则拿手帕擦了擦眼角，轻声道：“咱们跟着姑娘，也沾光呢。”
夜色渐深，饭桌上的碗碟渐渐空了，娘亲哄着困得打晃的绵绵去睡，公婆也回了房，临走前还叮嘱她“落落早些歇息，别熬着”。
落落坐在灯下，看着案上没动的那碗豌豆黄，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
直到后半夜，院门外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苏明澈一身风尘地走进来，见她还没睡，哑着嗓子道：“等我呢？”
他没多说什么，只从厨房找了些剩菜，就着冷掉的米饭随便吃了两口，便解了外袍躺倒在榻上，很快就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落落吹了灯，躺在他身侧。
黑暗里，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能想起白日里药箱里银针的轻响，也能想起饭桌上那碗乌鸡汤的暖意。
她往他身边挪了挪，鼻尖蹭到他带着寒气的衣襟，忽然觉得，这世间最难得的，原不是戳破谎言的锐利，而是有人把所有温柔都捧到你面前，让你不必设防，不必坚强。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落在她眼角，像一滴没来得及落下的泪。
次日天刚蒙蒙亮，窗纸才染了层淡淡的鱼肚白，落落便已披衣起身。
外间的青黛听见动静，忙挑亮了桌上的油灯，橘黄色的光晕漫过妆台，照见她松松挽着的发髻。
青黛取过细炭笔，指尖轻轻按着她的眉骨，力道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清晨的静谧，见镜中她眼下泛着圈淡淡的青黑，尾端还带着点倦意的红，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姑娘昨夜许是没睡好？后半夜我听见窗棂响了两回，想是翻来覆去总想着事。”
落落望着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脸，长睫轻轻颤了颤，从镜面里看向青黛，嗯了声，声音带着点刚醒的沙哑：“那案子在心里搁着，像块湿棉絮堵着，翻来覆去总想着那几个孩子。大妞才十二，怀里的奶娃刚满周岁，往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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