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惊堂木重重一按，案上的卷宗都震得跳了跳，“阿鸾，带周老夫人和大妞上来！”
阿鸾应声从侧门引了人来。
周母被两个婆子半扶半搀着，脊背弯得像株被秋霜压垮的老稻穗，一步一踉跄，枯槁的手紧紧抓着婆子的胳膊，仿佛稍一松劲就要栽倒。
她抬头望见堂上的周大柱，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滚下泪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呜咽声，挣扎着要往儿子跟前扑，被婆子死死按住，才蹲在地上哭道：“儿啊，你怎么就不能忍忍？娘……娘这把老骨头还能让你舒坦，你何苦要打妞儿的主意啊？她还是个孩子，是你亲闺女啊……”
这话一出，公堂两侧的看审百姓顿时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有人气得直拍大腿，有人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摇头。
阿鸾将大妞护在身后，小姑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布衫，瘦小的身子抖得像片风中的枯叶，却死死攥着阿鸾的衣角不肯松手。
待周遭稍静，她仰起布满泪痕的小脸，细声细气的声音虽轻，却像锤子般敲在每个人心上，字字清晰：“我爹他上月十五夜里，摸进我房里。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就坐在床边摸我的脸，说我比奶奶嫩，比娘干净……我说要告诉娘，他就伸手拧我的胳膊，疼得我直哭。
他还说，要是敢跟别人提起一个字，就把弟弟们都装进麻袋，丢到后山喂狼……”
说着，她咬着牙撸起右边的袖子，露出细细的胳膊——上面青紫交加的指印密密麻麻，新旧叠加，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看得周遭一片抽气声。
周大柱的脸“唰”地褪尽血色，嘴唇哆嗦着，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可他眼珠一转，还是梗着脖子嘴硬，声音却虚浮得发飘：“她……她是我闺女！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她这么大，碰她一下怎么了？做爹的疼闺女，难道也犯法？”
“怎么了？”落落猛地从案后站起身，玄色公服的衣摆被带起一阵风。
她抓起案上的惊堂木，重重拍下，“啪”的一声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满堂的喧嚣瞬间被压下去，只剩下那余音在公堂里嗡嗡回荡。
“圣唐的律法有云，‘内乱者，谓奸小功以上亲、父祖妾及与和者，绞’！”她字字掷地有声，目光如利剑般剜向堂下，“你奸母、奸女，已是十恶不赦之罪，按律当凌迟处死！事到如今，还敢在此狡辩？！”
说着，她抓起案上的卷宗，狠狠掷在周大柱面前。
纸页散开，露出里面邻里的证词、仵作的验伤记录，还有周母那纸带着血痕的供词。
“周大柱，你且睁睁眼睛看看！你母守寡二十余载，嚼着野菜把你拉扯成人，你却以‘陪伴’为名行悖逆之事，将养育之恩踩在脚下；你妻为你生养五子，怀胎十月吃尽苦楚，把自己熬成了黄脸婆，你却嫌她形貌走样，视若敝屣，连句温言都吝啬；你女年仅十二，尚在垂髫之年，本该在爹娘膝下承欢，你竟因‘干净’二字毁她清白，还以稚子性命相胁——如此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周大柱耳膜嗡嗡作响：“人证物证俱在，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认是不认？”
周大柱被问得哑口无言，方才还梗着的脖子彻底软了下去，像条被抽去骨头的癞皮狗瘫在地上，牙齿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裤脚竟隐隐渗出湿痕。
落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彻骨的冰冷：“周大柱，你罪大恶极，天地不容！本官宣判：判你凌迟处死，三日后午时行刑，以儆效尤！”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瑟瑟发抖的李氏母子，声音稍缓却依旧带着威严：“李氏及五子，由官府拨发赡养银五十两，送往城西慈幼局安置，派专人照拂，任何人不得苛待！”
最后，她看向瘫在地上的周母，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沉痛：“周老夫人，你纵容逆子、包庇恶行，实乃糊涂！判你杖责二十，罚入慈幼局劳作三年，好好思过，以观后效！”
话音落定，公堂内鸦雀无声，唯有周大柱绝望的呜咽和衙役们整齐的应答声，在空旷的大堂里久久回荡。
退堂时已近午时，日头爬到了头顶，金晃晃的阳光透过公堂的窗棂泼进来，刺得人眼睛发疼。
廊下的青石被晒得发烫，空气里浮动着尘土被烤焦的气息。
青黛快步上前，取过帕子替落落擦去额角的汗，指尖触到她手背上的凉意，才发现她指节泛着不正常的白，连带着握着卷宗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姑娘歇会儿吧，”青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心疼，“看这手抖的，方才拍惊堂木时定是用了全力。
我让小桃在偏房备了凉茶，去坐会儿再回府？”
落落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目光越过县衙的高墙，望向城西慈幼局的方向。
那里的屋檐在烈日下泛着浅灰的光，她望着那片模糊的轮廓，声音有些哑：“让刘捕头派两个稳妥的婆子过去，把大妞从李氏身边接进慈幼局。”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卷宗边缘，补充道：“挑个会做针线、性子温和的，别让她再撞见那些腌臜事。每日给她备块糖糕，告诉她……往后有官府护着，谁也不能再欺负她。”
青黛应声记下，见她望着远处出神，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上，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便没再多劝，只默默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襟。
阳光落在落落的侧脸，将她眼底的红血丝照得分明，却也映出她望着慈幼堂方向时，那抹藏在疲惫里的、不易察觉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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