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从祖母那里问来的,”她喘着气,指尖点在医书某一页上,“当年绾绾姑娘曾托人给祖母送过信,说自己夜夜被噩梦缠扰,心口发闷,连饭都吃不下——这分明是郁症加重的症候!
那些人哪里是毁她名声,分明是拿着刀子,一刀刀把人往死路上逼!”
她声音发颤,眼里的怒意混着痛心,几乎要溢出来。
沈小雨抱着半旧的药箱,几乎是撞开县衙后堂的门闯进来的,脸上还沾着几点深褐的草药汁,发间别着支用来捣碎药材的银簪,气喘吁吁地嚷道:“成了!我刚配出能染粉发的方子!用的都是薄荷、苏木这些平和药材,无毒无害,想洗去时用皂角多搓几遍就掉!咱们……”
她话未说完,抬眼正对上落落望过来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诧异,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亮,像两簇骤然燃起的火苗。
沈小雨猛地顿住话音,随即恍然大悟般拍了下额头,嘴角咧开个带点狡黠的笑——不必多说,她们早已想到了一处去。
第二日天刚亮,落落便将那卷泛黄的卷宗仔细整理成册,连带着连夜写就的查访申请一同封好,亲自送往知府衙门。
知府是个素来刚正的老臣,戴上老花镜逐页翻看,看到市井杂记里那些污秽言辞时,气得重重一拍案几,上好的梨花木桌面被震得嗡嗡响:“开国至今,竟有这等颠倒黑白的冤案!
女子科考本是陛下盛德之举,却被这群宵小之辈如此糟践!准了!本官这就给你批文,所需人手、银钱,尽管开口!”
消息像长了翅膀,先是在官场传开,继而辗转传入明德帝耳中。
三日后清晨,县衙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冷初颜一身玄色劲装,外罩的披风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她手中捧着明黄的圣旨,声音清冽如冰:“陛下亲阅此案卷宗,龙颜大怒。
他说,苏氏绾绾一案,关乎天下女子风骨,关乎圣唐律法尊严,命我即刻协助你彻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当年参与构陷之人一一揪出,还她一个清白!”
说罢,她将圣旨递过,玄色披风的下摆扫过案上的卷宗,带起的气流吹动了纸页边角,仿佛连时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重视,搅起了层层涟漪。
接下来的半年,像是一场与时光的拉锯。
天不亮便起身整理行装,星子缀满夜空才踏着疲惫归来,成了落落一行人最寻常的日子。
马车的轱辘碾过不同城池的路,把紫城的宫墙阴影、洛城的烟雨水汽、金城的黄沙砾石,都一一卷进了车辙里。
洛城的旧书坊藏在最幽深的巷弄里,青石板路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檐角垂着的铜铃被雨水浸得发绿。
时锦带着两个书吏一头扎进去时,掌柜的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见他们要翻查三十年前的废纸,咂着嘴直摆手:“那些破烂早该烧了,堆在阁楼上招虫子呢。”
可时锦偏不罢休,搬来梯子亲自爬上吱呀作响的阁楼。
阁楼里弥漫着霉味与尘土混合的气息,蛛网在梁上织成密网,阳光透过破洞的窗纸,在堆积如山的纸堆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他们从清晨翻到日暮,手指被锋利的纸边划出道道血痕,直到第三日午后,时锦的指尖才触到一叠用油布紧紧裹着的手稿。
油布上印着暗纹,解开时发出“簌簌”的轻响,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
那是当年一个姓王的落榜秀才的亲笔。
字迹瘦硬,带着股说不出的刻薄,开篇便写:“妇人居高位,已是乾坤颠倒,况粉发异相,非妖即怪。
吾辈读圣贤书,当除此妖孽,以正视听。”
往后的十几页,全是他与其他士子的通信,详细记录着如何编造苏氏绾绾与朝臣的秽闻——
“需说清地点,譬如城西客栈三楼,愈具体愈可信”“再买通两个泼妇,在菜市场哭骂,不愁传不开”。
最末一页,还记着分赃的明细,几两银子,便买走了一个女子的清白。
时锦捏着纸页的手不住颤抖,猛地将手稿摔在桌上,油布被震得掀起一角,露出他袖口磨出的毛边:“这群披着人皮的豺狼!”
而在金城,刘捕头与阿鸾几乎把全城的祠堂都踏了个遍。
这座以矿业闻名的城池,祠堂比茶馆还多,朱门紧闭的背后,藏着各大家族盘根错节的利益。
他们在苏氏旧祠堂的废墟里找了五日,祠堂的梁柱早已被虫蛀空,“苏氏宗祠”的匾额断成两截,被荒草半掩着。
阿鸾性子急,挥着刀劈开后院那口被封死的枯井,井底积着半尺深的淤泥,淤泥里沉着个上锁的木箱。
箱子打开时,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装着一本牛皮封面的账册,纸页边缘已经发黑,上面用毛笔蘸着朱砂,一笔一画记着“某年某月,付张二麻子纹银五两,散播苏氏妖言”“某年某月,赠李屠户酒一壶,嘱其在肉摊前骂街”。
每一笔开销的末尾,都盖着一个鲜红的私章——属于城中的另一大家族,姓赵。
刘捕头带着账册闯进赵家大宅时,赵家族长正坐在太师椅上捻着佛珠,见了账册上的私章,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当年苏家的矿场比你们赵家大,”刘捕头的声音像淬了冰,“你们斗不过,就用这阴招毁了人家,连个姑娘都不放过,夜里睡得安稳吗?”
阿鸾按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刀刃映着她眼底的怒火,亮得吓人。
紫城的宫廷档案馆则是另一番景象。
高高的书架直抵房梁,架上的卷宗用黄绸封着,空气中飘着檀香与旧纸混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