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粉发不是罪

冷初颜穿着玄色官服，身后跟着两个捧着账簿的小吏，在档案馆里待了整整半月。

她要找的，是开元三年礼部的奏折存档，那些被标着“留中”“驳回”的卷宗，往往藏着最隐秘的心思。

终于在一个落雨的午后，她在最底层的柜角发现了一卷被虫蛀过的奏折。

奏折的封皮上写着“苏氏绾绾呈”，拆开时，纸页上的字迹娟秀却有力：“臣绾绾，天生粉发，非为妖异，实乃父母所生。

臣十年苦读，只求为国效力，流言蜚语虽可伤臣身，然臣心昭昭，天地可鉴……”

可奏折的末尾，却贴着一张小小的黄签，上面是时任礼部侍郎的亲笔：“妇人干政，本就有违祖制，粉发异相，恐惊圣听，暂压不奏。”

冷初颜将黄签揭下时，指尖触到那行字，忽然想起自己刚入官场时，也常被人说“女子当不了差”。

她把奏折小心地拓印下来，玄色的披风扫过书架，带起一阵风，吹得几卷旧档轻轻晃动，仿佛在为当年被埋没的声音叹息。

一个半月的时光在马蹄声、翻书声、质问声里悄然溜走，一张从朝堂延伸到市井的大网，终于被一点点扯开。

网里的人，有曾身居高位的礼部侍郎，有如今家财万贯的赵家族长，有在乡野教书的退休秀才，还有街头巷尾那些靠嚼舌根过活的泼妇无赖。

他们当年或为私欲，或为偏见，或仅仅是随波逐流，却合力将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推向了绝路。

审判那日，县衙的公堂被挤得水泄不通。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踮着脚往堂里望，连墙头上都趴着几个半大的孩子。

落落穿着一身崭新的玄色公服，头发染成了明亮的粉色，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她捧着苏氏绾绾当年的状元策，站在案后，目光扫过堂下跪着的人。

“……臣以为，治世之道，在于平权。男子可耕田，女子亦可织布；男子可入仕，女子亦可读书。何分彼此？何论高下？”

她的声音清亮，像敲在青铜钟上，每一个字都穿透了满堂的喧嚣，“这是三十年前，苏氏绾绾在金銮殿上呈给先帝的状元策。

她想的，是让天下女子都能抬起头，可她自己，却被你们用流言压得再也抬不起头！”

堂下，当年的王秀才早已成了白发老者，此刻头埋在地上，肩膀抖得像筛糠；赵家族长瘫在地上，嘴里反复念叨着“我错了”；那位退休的礼部侍郎，用袖子捂着脸，指缝里渗出浑浊的泪水。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们低垂的头上，也照在落落粉色的发间，像是一场迟到了三十年的对峙。

“苏氏绾绾不是妖女，”落落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她是圣唐的骄傲！是所有女子的榜样！今日，我要让你们，让全城的人，让天下人都知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公堂外那些或好奇、或激动、或沉思的面孔，一字一句道：

“粉发不是罪，偏见才是！”

话音落下时，公堂外忽然响起一阵掌声，起初是零星的，后来越来越响，像潮水般漫过整个县衙，漫过青石板路，漫向更远的地方。

结案的文书刚在县衙存档三日，沈小雨那方小药铺的门槛就快被踏平了。

她新配的粉色染发剂装在细颈瓷瓶里，瓶身上贴着“绾绾色”三个字，用苏木与紫草调和的膏体带着淡淡的花香，一经推出便在京城悄然传开。

冷初颜是第一个寻来的。

这位素来以冷硬示人的女官坐在镜前，看着沈小雨将膏体细细抹上青丝，玄色官服的袖口搭在镜沿，露出半截皓腕。

待洗去膏体，一头粉发垂落肩头时，她对着铜镜微微扬眉——那抹粉在皂色衣料的映衬下，竟生出几分锐不可当的张扬，像是寒铁上开出的花。

第二日她穿官服上朝，路过金水桥时，连侍卫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她却目不斜视，只将那份张扬藏进步履间的沉稳里。

时锦更不必说。

她本就爱热闹，染了粉发的次日便提着醒木去了常去的茶楼。

刚往说书台上一站，底下就炸开了锅——往日里穿青衫的俊俏书生，此刻顶着一头桃花似的粉发，眉眼间的灵动配上这亮色，竟比戏文里的花旦还要惹眼。

那日说的正是苏氏绾绾的故事，台下听客比往日多了三成，散场时还有小姑娘红着脸递帕子，她却笑着摆摆手：“这发不是为博眼球，是为记着该记的人。”

林清姝染了粉发后，去明心堂坐诊时，药童们都看直了眼。

她本就生得清丽，此刻一头粉发用木簪松松挽着，低头写药方时，发丝垂落在素色药单上，倒添了几分柔和。

有来看诊的老妇人盯着她发间瞧，半晌笑道：“林医女这头粉发，倒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看着就舒心。”

她闻言只是浅浅一笑，提笔在药方后添了句“放宽心，郁结自散”，倒像是在说病，又像是在说别的。

最让人动容的是林医女。

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者坐在药铺前的藤椅上，让徒弟替她梳发时，银丝间染上粉调，竟有种奇异的温润。

她每日揣着本泛黄的小册子，见着路过的姑娘媳妇便招手：“来，我给你讲讲绾绾姑娘的故事——那可是个好姑娘，比男儿还有才学呢……”

阳光落在她粉白交织的发间，像是把岁月里的风霜，都染成了温柔的模样。

渐渐地，京城的街头巷尾，总能瞥见一抹抹粉色。

有丫鬟挽着小姐的手，发间别着粉绢；有卖花姑娘挑着担子走过，鬓角的碎发染着浅粉；甚至连酒肆里算账的掌柜娘子，都悄悄换了粉发——